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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仓皇从城楼跑下,我打了一匹快马,飞也似的朝赵殊的方向奔去。齐嘉与杜渐应是在姜氏军中,我与他们相识一场,总是有情谊在的。我看着军队由远及近,不由被那雄赳赳的气势骇了一骇,而赵殊目光冰冷沉静、毫无动容,我便知道是说不通了。
      他回兰泉行宫的次日,萧延项吊死在了马棚中,尸体被草草埋在郊外,连块像样的石碑也未立。我整夜睡不踏实,翻来覆去搅扰地赵殊也跟着不安稳,他便问我是不是在操心什么人。我一时噎了话头,犹豫道:“齐嘉……”
      “你那野庄子上的小丫头将他救走了。”我正松了口气,他又道,“但我捉了她,还夺了她的剑。”
      我心下郁结,阴阳怪气道:“装一下好人都不成?”
      身后是良久的沉默,好半晌赵殊忽然暴怒似的掰过我的身子,直直盯着我道:“好,好,那我明日就杀了她,断了你的念想。”
      “你,你有病吧!”我被他一通莫名的变脸弄得来了火气,下狠劲推了他一把。赵殊更是怒不可遏,一手遏住我的手腕,一手抬起我的脸,作势就要吻下来。我不禁挣扎,慌乱间似乎膝盖顶上了他的伤口,他这才松了力道,却还是守在床边,逼得我只得往里头缩。
      黑夜里他鹰似的眼眸渐渐没了光彩。
      “元玥,”他与我坦诚,“我这辈子注定是要做个恶人了。”
      他虽这样说着,次日还是叫人领了杜渐过来。她被卸了铠甲,着一身素白,却是精神恹恹,瞧我的眼神也不复往日亲近。我记得那年她从北地来了仙君的药泥回来,喝了口热茶便起身替我去置办采买,明朗欢快,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姑娘,”她冷冷地开了口,“我与齐嘉一直以为姑娘你最少是个有风骨的,当日你在庄子里何等厌恶这犯上作乱的贼子,如今怎么就能与虎谋皮,做这些令人不齿之事?你今日若是告诉我,自己是受他挟制的也就罢了,如若不然,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的手悬在半空,上前关切她也不是,退半步坐下来也不是,最后只得干笑两声:“我是想帮你……”
      “不必。”她硬气地别过脸,双手一振铁镣铐,“世间是非清浊,断没有互相搅扰的道理。”
      她当真是变成齐嘉那般的臭脾气了,任凭我如何讨好也不肯软下半分。最后我只得也来了火,拍案道:“做人哪有半分不让的道理?非要计较,你与防微便从来没有怠慢过我、算计过我吗?你两人既从仙君处得了恩惠,就该知道当年陈氏满门是为徐妃所害,若真论说起来,他赵殊还替你们报了血海深仇,你怎不觍着脸去给他三跪九叩,不忘大恩大德?此刻若是他齐嘉在这儿骂我,我定半句不回嘴,可你杜渐有何立场对我评头论足?为人一世,既然都怀着私心,何必要抬着自己,踩着别人。”
      杜渐面红耳赤,唾骂起来:“呸,休要将你我一道来论!齐嘉兵败受辱,阿寓寒毒缠身,我阿姐日夜操劳以至身染重疾,你倒好,在这三言两语就像将自己摘干净了?”
      我不知她何时变成了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路是自己选的,出了差错却来怨天尤人,未免也太难看。我对她一腔的怒火感到无比莫名,原是想关切两句,被她说的好似没了这个立场,便只能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我感到无比疲累,“你们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们。”
      杜渐拖着镣铐出了帐子,听说她当夜打死了两个看守,夺了一匹战马走远了。我知道赵殊终究是为我做了些什么,却感到无比愧悔与自责,夜半时分悄悄抹着眼泪,还是被他察觉了。
      “还有心思感春伤秋?”他从后头拥着我,淡淡道,“明日未时就到京城跟前了,你若是睡不着,不妨听我讲讲故事?”
      “你说吧,”我顿了顿,“听着呢。”
      他便将思绪扯到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与我成婚那日,说起那夜的宫廷。本该是十五月圆夜,阴云重重,凄风切切,红墙根下的古井先后传出两声“噗通”,原是有两具尸身坠了下去。古井旁一人负手而立,身后宫人战战兢兢跪俯在地,他命他们填了这口井,不许将风声走漏半句。有一个小太监胆子大些,想法子连夜将消息递出去,刚巧赵殊吃完酒席,众人以为他吃醉了,还嬉笑着扶他起来。
      “父亲自请前往南府,实则是携家逃去边疆,可边疆亦是天子之土,起先是母亲不见了踪迹,后来便是长姐,我当时虽懵懂,但也能懂得一些。”
      我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殊故事讲得毫无负担,自己半个魂已在梦里,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今夜总该为我辗转反侧了……”
      我倒确实未能入梦,却不是为着此事。合眼之后所见与梦极像,但此为太虚,一切因果抉择都可由自己做出。我瞧见京城被围半月便绝了存粮,赵殊几乎兵不血刃入主其中,而后改朝换代,与民休息,四海升平,不过七年便已平了南北疆域祸乱,文治武功可见一斑。
      我那时贵为皇后,若得空独处,还是成天与他不对付。后宫里大有人眼热我的位置,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便在暗中作祟、挑拨是非。赵殊待我虽没有多热络,但这种时候总是会信我的。
      新朝二年,乌雁怀仁大申与李氏死于北地霍乱,同年我诞下一子,取名敬先。皇子于五岁生辰那年失足坠马,此后性情大变,以至有一日竟阴恻恻与我道:“待我哪日好全,定要天下都尝尝这滋味。”
      我以为他戾气太重,怪赵殊没有找好的师傅教养。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如此,想上九重天去问一问,谁知只到三重就被天雷打了下来。
      毕方再度下凡已是新朝十二年,赤红雨色里,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敬先乃罗睺托生。是时天地震动,四海翻覆,妖魔临世,人间满目疮痍。一位青衣仙君问我可想重新来过,我见敬先面目如恶鬼,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这一遭我并未随赵殊回到京中,大战得胜,我顾自去了山庄,从此闭门谢客,情愿孤老一生。新朝二年一个落着红雨的深夜,齐嘉与杜渐寻上门来,将我刺死在茶园之中。因违背生死契,杜渐受万箭穿心之苦而亡,齐嘉则被罗睺余魂附身,从世间一等一磊落之辈堕入魔道,搅扰天地不安。青衣仙君复又问我:“如何?”
      “再来。”
      此世我提了赤铁短剑,早早离开军营,截下逃出不远的杜渐与前来接应的齐嘉,而后飞下见凤山谷,遁隐人间。新朝二年大雨,一只野狼失足坠入山谷,奄奄一息际,是我以血救它性命。谁知它竟是只有修为的,反口咬住我的脖颈,将我与罗睺一同吞下。
      “再来,再来。”我捂着被撕裂的身体,声嘶力竭。
      青色衣袖挥过,余香似梅清冽,叫我清醒几分。我劝服赵殊迎萧寓即位,而后同他一道去了北地。新朝二年北地霍乱四起,我持羊皮卷求见乌雁大申,想救下作为福星的李佳期的性命。她躺在病榻之上,无奈与我道:“不成了,是我看走了眼。”
      青衣仙君叹道:“震住罗睺的实是天道,天道乱了,罗睺自然有可乘之机。他以为你一具肉体凡胎便能成事了,实在是糊涂。”
      我心下一片冰凉:“那要如何,那你要我如何?”
      青衣仙君侧目淡淡看我一眼,玉似的指尖向太虚一点,道:“烧毁的命格簿已使罗睺一度不受控制,从今往后你只能顺着天命去送罗睺往生,踏错半步,那颗灾星便会冲破桎梏,危害人间。”
      我见虚空中浮现几笔金光,正是命格簿上所书,我瞧得真真切切,也瞧得心灰意冷。
      “让我再试,”我捉住他的衣袖求道,“这位仙君,让我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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