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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那一夜,兰泉行宫发生了两桩大事。一是国师公慎允杀害文和长公主萧令萱,齐元王盛怒之下手刃歹人。二是萧延项失心之症复发,闭门不出,探军之事只得搁置。两桩大事之间不可说毫无瓜葛,但却也无甚联系。
      事发当夜,萧延项邀赵殊于梅生殿密宴,酒过三巡便有侍从来报公慎国师一事,齐元王夺门而出,商议之事只得作罢。随后萧延项在回程途中突害怪病,自软轿翻下,赖在马棚睡了一夜。虽有传言此事为赵殊从中作梗,然秘宴之上酒食皆是兰泉所备,且有侍者试毒,诸般查探下也并无不妥,故多数人仍旧以为是萧延项装疯卖傻落下了怪病。
      我自离开茶庄后一路波折坎坷、颠沛流离,又因萧令萱中了两记法器刺伤,也多亏萧延项此番行径,才终于得了喘息之机。近两日在屋中修养,却很少见到赵殊的身影,说到底他最操心的也不会是我。
      赵殊家业虽大,心性却是十分爱计较的。好比说我吧,就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吴顾平白遭他虐待,萧令萱敢与公慎允勾结在一起,自然也逃不过他秋后算账。我曾评价他刻薄寡思,如今看来真是无比贴切。
      我从来知道赵殊无情,现下倒不觉得心寒,只是替令萱难过。她将一颗真心都交付出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所谓水满则溢,给予太甚而保留太少,不给自己退路,也不给他人退路。
      她怕是到死都没想明白,赵殊为何要这般决绝。
      “姜氏举棋不定,萧氏暗潮汹涌,拖延着不谈便是两败俱伤。百姓起初寄希望于正统血脉,明君贤主,而后寄希望于鬼神怪谈,天赐福佑。如今陈兵对峙,劳民伤财,穷兵黩武之相毕显。现如今谁能救万民于水火,谁才能坐稳皇帝的宝座。”
      我说这话时顺手为何小晚满上一盏果子酒,鸟雀啼鸣,树木葱茏,外边阳光正好,正当白日里她还是婉拒了。
      “他忍够了萧家这双永远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也不需要萧令萱了。”
      何小晚面色如旧,一双美目柔柔望着我,显得十分乖巧懂事。她心底如同明镜一般,甚至在我之后补充道:“夫人可知姜氏为何举棋不定?同观的寒症是为救雀舌姑娘留下的,国师骗他吸取冰棺的寒气,再以解药要挟。他憎恶为人掣肘,这几年寻访术士,潜心钻研,不但寻得破解之法,还以自己血肉为引,做了许多蛊虫。听闻姜氏一族糟厌胜之术所害,小龙脉也常平白生出寒霜,夫人对此可有头绪?”
      我才想起当时为偷回羊皮卷,曾进过姜氏的宅邸。
      我举起酒坛子,仰头,一饮而尽。果子酒绵柔入肠,婉转温柔,总算叫我好受了许多:“姜殊萦不动,萧延项不动,朝廷便不动。他来桐州是给疯子加一道锁,什么探军,什么圣谕,都是幌子。这一仗原本早该打起来了,苦了天下,成全了他。”
      “夫人你看,他若离开血雨腥风,便是个脾气差些的好人。可他就是这风、这雨,他从来只是个脾气好些的坏人。”
      我笑得有些无力:“你始终比我通透。”
      何小晚垂目:“通透又有什么用呢,云哥儿走了,我却连恨他都不能。因我知道自己只能靠他活下去,于是只能像长公主一般来恨旁人。这些年我也助他做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人,必然是无法善终的。我知道长公主之后便是我了,纵然那夜同观不让秋儿与我一道睡,我也要寻上门去的。”
      我记得那时的情景,赵殊才布置完北房,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打横将我抱出去,夜风里撞见同样抱着赵秋的何小晚,柔美恬静,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不会再醒来了。”她说,“我腹中有你唯一的孩子。”
      那双手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赵殊冷峻的面色如同即将崩毁的山峦,喷薄的怒意叫人浑身寒毛倒立。他咬碎了一颗后牙,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何小晚,半晌从嗓子眼中挤出一句:“我且容你。”
      何小晚取了一块碎冰,用纱布缠好,轻轻压在红肿的脸颊上,细眉微蹙,很快适应了疼痛:“同观与我同寝时是从来不点灯的,有一回我留了一盏,央求他不要熄灭,他便用锦被蒙住我的脸,一面进入我,一面命令我继续求他。”
      “……你讲这些做什么。”
      “算计人是很容易的,谁都不是铜墙铁壁,总留着条缝隙,留了点真心。夫人还没有发现吗,”她莞尔笑道,“妾的声音与夫人如出一辙。”
      我“嚯”地站起来,不慎带翻了桌上的空酒坛,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侍卫便闯进门来,见一地碎瓷,不由分说抽了何小晚一记嘴巴。
      何小晚偏过头,长发遮住她大半张面孔,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净的衣裙上。她身形微动,抬眼静静望我,缓缓道:“像秋蝉那般凄凉也好,像地喇叭那样热闹也好,人啊,一辈子总要活出点动静来。”
      日头西斜,黄昏带着冷意落在西窗之下,赵殊连着料理几日琐事,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我猜他八分是在好奇我与何小晚谈话一事,果然他只喝了半盏茶,便不经意似的开口:“莫要再做些费心劳神的事情了,多上心自己,明白吗?”
      我挪到离他远些的位子上,言语多有疏远:“这话于你也是合适的,诸般谋划,大业将成,就别在我这费时间了。”
      赵殊面色阴沉,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先是负气走了,又赌气似的回来,扯着我的胳膊,硬要训斥我:“纵是我功成名就也于你无害,做什么这样死心眼,偏与我过不去?”
      我扭动手腕,想挣开他的手掌,谁知赵殊变本加厉欺身上来,吓得我连连后退。我猛然想起何小晚那句一面什么一面什么的话来,腾地红了耳朵,这下不止后退了,还使劲推他。
      一掌下去原是没什么劲道的,赵殊却吃痛似的退避起来,捂住的地方即刻渗出斑斑血痕。他今日穿一件深色锦缎,我瞧得并不十分清楚,下意识要上前查探。谁知这人借势将我往自己个儿怀中扯,我脚下不稳,即刻撞上他的胸膛。
      “嘶。”
      听着是真疼,我凑近才闻到药膏的气味。赵殊忍痛将我圈在怀里,咬牙切齿地骂起来,“凭你现在的本事,要跑可实在太容易了。瞧你这几日也没动静,怎么,还学会装模作样起来,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我听着窝火,又怕乱动弹戳着他,愤怒只得从口中发泄:“古来英雄豪杰光明坦荡,怎么齐元王的功业如此见不得光,要这么藏着掖着,忍着耗着,我看你也不算多能耐。”
      赵殊沉默半晌:“那便不藏了,我打一场胜仗给你看。”
      是夜阴云低垂,新月隐匿在重重黑纱之后,桐州守城的哨岗上一尾响箭划破夜空,随即便有千点万点火光燃起,熊熊火光之后是迎风招展的暗红虎纹旗,那是萧延项以重兵役招来的新军,此军未经沙场,只编入少量轻骑,年纪最小士兵的不过十一岁。
      击鼓声如雷霆,万军势如疾风而下。十五里外乃是姜氏大军所在,听得远方喊杀整天,便也整顿旗鼓,迎头出击。
      桐州军数目与姜氏精兵不相上下,因小半数为新军,故而可用于守而难用于攻。眼见两军交战,我方节节败退,我不由地板起脸忧心道:“齐嘉的本事你也知道,星夜突袭算不上奇招,及时止损,鸣金收兵罢。”
      赵殊倒很爽利:“收兵。”
      桐州军且战且退,多有损伤,姜氏忌惮埋伏,并未穷追。我心头越发慌张,慌着慌着又来了火气:“你与我赌气,要拿他们出气?”
      赵殊淡淡撇我一眼:“你且静静看。”
      只见远处的矮丘上忽然亮起火把,夜色中只听得一阵踏平山河似的铎铎声,桐州老军的山纹旗便如鬼魅一般俯冲下来。姜氏虽未穷追,但因桐州新军直线溃逃,还是不自觉拉长了战线。
      重骑奔雷而下,冲断了姜氏兵线,原本溃逃的新军即时反扑上来,与姜氏战成一片。不知为何,这支新军竟异常勇猛,几轮拼杀下来渐渐占了上风。
      “你看,”赵殊指了指虎纹旗,又指了指山纹旗,“我命他们换了。齐嘉从来是个宁折不弯的,总以为前头还有生路。”
      战火飞扬,马鸣风萧,赵殊换了银盔银甲,腰间别了流星白羽,带着军帐外一众将领一道杀入万军从中,桐州军士气大振,不多时便将被围困住的半数姜氏精兵杀的片甲不留。
      我驱马折返城楼,登高远眺,只见那片银色已被血染红大半。
      “将士们,”他朗声道,“我愿抱君恩,提携为君死,奈何天地不仁,百姓深陷水火。欲挽社稷倾颓于狂澜,便要大破大立,重整河山,否则战火永无止息,我朝永无安宁。我为大道,愿行不义,今日割袍于此,从此不受君恩。”
      心腹将领应声跪拜,齐齐割断战甲:“我为大道,愿行不义,吾等愿追随将军。”
      “吾等愿追随将军!”
      “吾等愿追随将军!”
      顷刻之间桐州军悉数诚服,日出东方,四下士兵山呼万岁,赵殊便站在东方与我举剑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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