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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当夜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梦中尽是青面獠牙的厉鬼,忘川上的引渡人用船桨将我拍入川底,孟婆也不再慈眉善目,摁着我一碗一碗地灌汤。我是真怕被他们折腾成了傻子,忙不迭要去求饶,罗睺嫌我没有志气,便有黑雾似的东西裹住我的元神。
      我这时才觉得梦中场景确实是发生过的,自忘川之底朝上望去,蒙了一层暗水色的李佳期正冷眼旁观,那时我还唤他毕方,还与他是挚友。
      远处一人边喊着山雀,边疾行而来,似地府一道煞气,凛凛杀进人群之中。我倒是识得他,他是秦广王殿左使,是迎我进鬼判殿之人,若说我是个小判官,他也只比我大上一些些。
      “她撑不过去的,毕方,你这是要她死!”
      “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毕方淡淡道,“这是她的命。”
      左使咬牙:“我不信命。”说罢,一猛子扎进忘川之中。
      他托住我时,我与罗睺都快死了,身后追兵似是盛夏暴雨前沉重的乌云,黑压压地想要迫近。我已气若游丝,却还是问了一句为何,他板着脸道:“舍不得。”
      我从被窝中翻身而起,赤着脚,披着发,还未来得及穿上外衣。清晨的暖阳洒满庭院,踏过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转角的太湖石后,便是舞着红缨一丈威的将军。我没有喊他的名字,只站在原地,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后来他看见了我,眉眼间的杀意在一片暖金色中缓缓散去。
      “不像。”我瘪瘪嘴。
      赵殊以为我脑子出了毛病,两条眉毛拧得比往常还重,他此时持一柄长枪,除却威严,竟还显得十分英气。
      我干干笑两声:“打扰,打扰。”转身就走。
      他在我身后忽然道:“今日不许来北房。”
      我偏是那种爱与他对着干的人,近夜听到外头略有嘈杂,便探头探脑地溜过去。确是有人来寻赵殊了,那人还带着孩子,那孩子还喊他一声“爹爹”。
      萧令萱一身民间妇人打扮,仍是从前温婉贤良的模样。她与何小晚执手啜泣,姐妹情长,瞧着确是纯善贤良,可是恨我。
      赵殊是不是也恨我?
      我与他过了阵好日子,也算彼此扶持,亲密无间。我忘了他还有家室,但他必然是不会忘的。
      我像是跌落千尺潭水之中,混黑的冰冷将我包裹,令我窒息。我想要走进那片温暖的灯火之中,但那些轻声软语都入了北房之中,门前的丫鬟吹熄提灯,于是院子暗了,我也缩回了手。
      “你瞧瞧,你瞧瞧,”也不知罗睺是笑我还是宽慰我,“我也自作多情过。”
      后半夜赵殊犯起旧疾,身上寒咒将半边屋子都裹在霜中,我听着院里动静,烦躁地在床上辗转。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冲进来喊我,还是我自己不争气的元神离体,飘去瞧他了。
      那时屋中冷得像是深冬,萧令萱跪在床头掩面哭泣,众人被她挡在外头,窥不见其中实情,只我在梁上看到她的脚边有一柄四面佛柄金刚橛,而赵殊的胸前正汩汩淌出鲜血。
      “你做什么!”我瞬间冲到她面前,扯起她的前襟高声质问,“是公慎允给你的?他说了什么?”
      令萱哭的快要断了气,结结巴巴道:“我以为他是妖女变的,我,我以为他是元玥。雀舌,雀舌你救救同观。”
      “救他个孙子!我巴不得他快些去死!”我只得先用热火烧合他的伤口,再以天元供养。赵殊才似终于能抽上一口气,从喉头发出尖锐的喘息,接着从肺腑咳出血来,眼皮子一轱辘,终于幽幽转醒。
      “元……玥……”他死死盯着我身后,“走……”
      话音未落,我口中泛起一阵腥甜,低头看去,那柄金刚橛也穿透了我的胸膛。我艰难地转头去看,萧令萱的面目因鲜血变得无比狰狞,她的瞳孔缩得只有针尖大小,恨恨盯着我,巴不得把我扎透。
      “妖女,去地府给阿囡赔罪吧!”
      视野颠倒、虚实交错,我努力眨了眨眼,看到满屋的纸符正因耗费过度而徐徐燃尽,原来赵殊负伤不过是公慎允画的幻术符纸,我一时救人心切,竟恍然不知。
      屋中只有我与令萱,她用膝盖压住我的右肩,再次举起金刚橛,接着狠狠朝我的眼窝刺来。
      “去死!去死!”
      伴着她尖利的高鸣,我亦感受到刻骨之痛,连忙拟作青烟,穿过她惊愕的面庞。我虽为灵体,却也易为法器所伤,纵然这些日子拾回前尘往事,进了修为,却也防不住这样的偷袭。我被一股灼热的恨意裹挟,在她身后嗤嗤作笑,道:“赵殊对我知根知底,你这样歇斯底里,也不知做给谁看。”
      我是不愿承认自己在意的,但到底说了重话,由里到外的泛出一股酸味来。萧令萱受了刺激似的朝我扑来,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流之辈哪里是我的对手,连着挥了几下金刚橛也都扎空了。我懒得看别人瞎扑腾,于是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点燃了她的一缕青丝。
      “再要猖狂,我就活活烧死你。”
      我因中了两刺,疼痛难忍,现下神情极度狰狞。她似被我磨刀霍霍的样子吓着了,不敢再吱声,瞪圆了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又怒又怨地望着我。我鲜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还不知自己凶起来也是能唬住人的,便得寸进尺追问:“国师的底细你知道多少?我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萧令萱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梗着脖子,一语不发。我阴森森龇牙,又点了她一撮头发,她惊叫着去拍灭火星,像只受惊的鸟。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说你以阳气为食,是施法将同观魅惑去的,我……我断断不能容你害了我们,害了秋儿!”
      我松开她的手臂,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倒想起数年前的事来了,那时我在假山之后听你满口胡言,冠冕堂皇的模样倒与今日极像。你若自己个儿恨我,直接说就是了,用不着寻这些借口。”
      令萱反唇相讥:“我缘何要恨你?你有哪点配得上我恨?纵然今日折在你这妖女手上,我也磊落坦荡,不似你此生此世都是见不得光的腌臜东西!”
      怒火霎时燃起,我挤出一声冷笑:“成全你。”
      萧令萱便尖叫起来,引得外头一阵骚动,随即有人破门而入,厉喝一声:“住手!”
      来者挟着我的肉身入门,鹤发童颜,好不诡异。我回过神来,反手遏住萧令萱的喉咙,扬声道:“若只是谋我性命也就罢了,国师几次三番意图伤我元神,不知是哪位故人如此关照,非得叫我魂飞魄散不可。”
      公慎允目光沉沉:“搅扰天地不安,自是有许多人想要你的性命。”
      我明白过来:“你们要杀罗睺。”
      “两千余年,对如何发落罗睺从未有过定论。圣人不忍,我等却以为剖斗折衡,则民不争。”公慎允道,“若你当真有仙上的担当,便该在此自毁内丹,叫那魔物永世不得翻身。”
      “不叫你死,你自然说得轻松自在。”我遏紧令萱的喉咙,“放开元玥,我留她一条性命。”
      公慎允神色如旧,抬眸望向令萱,声音如老钟沉稳:“大道为先,来世我再护你。”
      我浑身一震,飞也似的上前阻止,那柄明晃晃的匕首离我的脖颈只一寸之遥,分明是来不及了。
      正当时,我从没有想到过什么神兵天降,救我于危难之间。从前遇险时罗睺总替我惦念着李佳期,惦念着有人能来帮衬一把,他到底是对旁人有所憧憬的,不似我,不把自己交付给谁,无奈地要咽下所有血泪。
      夜色里倏忽出现一道银色的弧光。
      鹤发尽断,年轻俊秀的面庞歪斜到一侧,接着落到地上,骨碌碌滚进黑暗的角落中。萧令萱吓得整个人没了血色,牙关像梆子那样嗑出声响来。赵殊赤足从暗处迈出,长枪一扫,在地上落下一片血痕。
      他阴鸷地望着我,极不情愿似的开口:“早说了,不许来北房。”
      萧令萱顿时委屈得嚎啕起来,扒着赵殊的腿,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指着我道:“她,她不是雀舌,她是元玥变的,是元玥要害我们。”
      赵殊缓了声音,伸手扶了一把:“先起来,坐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萧令萱如释重负,借着赵殊的力气勉强起身,可怜巴巴往他怀中缩。那时她背对着我,并不能瞧见将她揽进怀中好声安抚的夫君,正扬起那柄明晃晃的金刚橛,意欲朝她后背刺去。莫说是她了,就连目睹这一切的我都被吓飞了魂,待到从震骇中清醒过来,令萱早已没了生气。
      外伤所害,又加之惊吓过度,我借着肉身呕出两口鲜血来。赵殊单膝着地,一手覆在我苍白的面庞上,强硬地扬起我的脸,鹰似的眼神犀利地像要将我刺伤:“既藏不住,我也懒得再装出一副菩萨面庞。我行事作风从来如此,你不喜欢也无妨。日久天长,总是要接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工作很忙,会尽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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