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 25 章 ...


  •   六月伏天里,我在郁郁树荫下,远远见过一回萧令萱。
      她已为人母,缓髻轻拢,端庄雍容,眉眼之间不似从前星辰闪烁。那日正逢赵殊轮休,两人似是要结伴出门,东院的三位妾室在马车边候着,只有何小晚注意到了我。
      她大约是有话要与我说,又不好脱身,只得露出为难的模样。我便冲她笑了笑,指了指树荫,又指了指自己,就这么静静等着她们寒暄完。
      烈日当空,何小晚却是小跑到我跟前,她拿手绢擦拭汗涔涔的额头,一面喘一面道:“久不见夫人身边的丫头了,自春日里去了一趟青州,夫人便总是闷着自己。若是有什么心结,与妾聊诉一二也是好的。”
      我正奇怪她怎么忽然提起青州一事,她便道:“朝廷能够查封无为观,听说是经由台川摸到的线索,妾也是台川出身,与青州小班主是旧识。不知……”何小晚稍显犹豫,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罢了,原是朝中秘事,大人必然也嘱咐过夫人不许外传。妾不问了。”
      原是奔着台川来的,我差点忘了,这姑娘是唱画风屏时被赵殊点中的。
      青州小班沾染上无为观,朝中大人雷厉风行,不出几日便查明白此事为青州台川瞒上所为,故而并未牵扯上京城的大班主。青州一事本就隐秘,闲言碎语传到了百姓耳中,更是没有台川什么戏份。若不是戏班熟人告知,想必何小晚也听不得如此细节。
      我琢磨青州班下场大多凄惨,且个中原由也不适合与她道来,便勉强笑着打了个马虎眼。何小晚颇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倒也通情达理:“只看夫人神色,妾大约能猜到了。”
      过了一日她又来到西院,递了个扁平的盒子给我,恳切道:“里头是故人的衣物,妾自知无处可寻埋骨地,但求夫人好心肠,替妾烧与他吧。”她行了好大的礼,又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说什么当牛做马无以为报的话。我最听不得软,连忙将她扶起,便允了此事。
      青州台川是拉回京中叫廷尉府严审的,先前赵殊提过一嘴,说是什么被挫骨扬灰,撒于京郊沥水河,我当时还想,大约能熬成皇帝的,手段之狠厉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自雀舌出事之后,赵殊也没有再派人盯着我,西院的丫头换了一茬,我自己挑了个叫做知画的随身伺候。她听说我要去沥水河畔,便规规矩矩报给管事,安排好车马行程,还替我收拾了不少零碎物件。
      “夫人,匣子里头只有一套戏服,分派的车马小,奴婢自作主张取出来了。”
      我顺势瞧了一眼,竟是青衣的行头,若我记得不差,那小班主可不是唱旦角儿的。
      多留个心眼总不是坏事,我在谋士堂混得了几个眼熟,知道里面有个挺消息灵通的黑贩子,便与他打听了一嘴何小晚此人。他在道上声誉不错,可一桩身世要收三锭金子,故而平日里生意也不火热。见我大方递上银两,他喜笑颜开,叫我十日后再来此处。
      离开谋士堂时,我正巧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齐嘉,他低头一瞅,幼虎似的眼眸中立刻亮起神采。
      “哎呀!英雄!吴兄!怎的从山阴过来,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是腰间挂的扁木条暴露了我的身份。这东西过去是装在锦盒中,放在梳妆台上的,想来知画不知情,以为是我的配饰,在晨起更衣时替我别上的罢。
      吴顾这身份我许久未曾用过,猝不及防被人提起,总觉得有些尴尬。我冲齐嘉将将笑笑,正欲分辨两句,却见他露出讶异之色,修长的手指往前一点,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上。
      “你……你……”
      齐嘉的神色又从惊骇转了释然,正当我感到莫名之时,沙盘擂台上正巧叫到他的名字。于是人群熙攘间,他只给我留了个爽朗笑颜,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回头想想,大约这人太过后知后觉,惊讶于我是个女人吧。
      我自称吴顾时,还有包马车回山阴一出好戏,当时演得有模有样,现在想想还真是丢人。若是再见面,必然免不了一顿繁琐解释,我觉得脑壳疼,故而装着何小晚的身世的信函,是差了知画去取的。
      贩子查的仔细,我收到后粗略一读,才知原来云君旧名何小云,是那姑娘一母同胞的兄长。何小晚心性坚韧又聪慧机敏,算也能算出云君之死与赵殊脱不了干系。我怕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便于次日一早去了趟东院,不巧赵殊刚从何小晚房中出来。我勉强冲他笑笑,换来的却是他不悦地皱眉。
      “正巧要去找你,”赵殊淡淡道,“夜里随我去见一人,今日就别出门了。”
      我也懒得与他那副态度较真,径直奔着何小晚里屋去了,赵殊赶忙拉我一把:“她在更衣。”
      伏天里连清早都热的人喘不上气,东方未晞,蝉声聒噪,我与赵殊却是相顾无言。我俩在门前杵成两尊佛,一尊看天,一尊看地,最后还是我先憋不住,多问了句:“谁啊?”
      赵殊向来不怎么对我设防,这回却不愿意多说,且似乎是有些介怀地睨了我几眼。我正觉得奇怪,听见里屋人唤了一声同观,何小晚身着娇俏的粉蓝缎子,施施然来了门前。
      “夫人怎的……”她略一愣神,羞怯地垂下眉目,“叫夫人笑话了。”
      何小晚说罢捧出一枚绣云纹荷包,缂丝夹金的料子,两边的同心结下坠着暗色流苏。她怯怯往赵殊怀中递了一把,赵殊道了句有心,便收了进去。我瞧这两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顿时觉得自己站这儿实在不像话,本想要回避,结果又被人拉了一把。
      “时辰不早,走了。”
      赵殊是走的潇洒,何小晚这块望夫石也很到位,我在边上陪着笑,还是知画点了一声:“早起天凉,夫人,先进屋吧。”
      何小晚回过神,又是施礼又是赔罪,连忙将我迎进屋中。我原本想编个云君安好的瞎话骗骗她,见她对赵殊如此情真意切,又觉得没那个必要。我与她打趣两句,随意道:“虽说府上有三位妾室,到底还是你有福气,这儿能管他叫同观的,也就你与长公主了。”
      “是福是祸,谁说得准呢。” 何小晚眉目染了哀愁,“纵然大人偏爱,这日子也不是十分好过。也就是妾低惯了头,不擅与她们计较罢了。”
      “两相心悦多不容易啊,”我是羡慕她都来不及,“我喜欢的那人就不喜欢我,在府上和赵殊干瞪眼,这日子过的真没意思。”
      我这话头其实怪忌讳的,何小晚含糊过去,转而又问:“不知何事如此重大,还要劳驾夫人亲自过来?”
      “无事,无事,”我想了想,冲她眨眨眼,“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除却早上的何小晚,这一日过得无比平静。我在书房读了一册药理,小憩之时,梦到青州城外,雀舌与随风并驾而行。她音容如旧,嬉笑间总带着某某道,某某言的口癖,欢实地跑出一截,又折返回我与赵殊边上,朗声道:“随风说前头就是青州,奴婢先去探探路。”
      赵殊颔首,我在旁笑而不语,于是她执鞭扬手,俯身策马奔行,如狂袭之风,不多时便消失在莽莽扬尘之中。
      回京之后我给李佳期去了几封信,言明各种因由,求他施以援手。五月初得了回复,信中未提雀舌只言片语,反倒在操心我遇蛇之事。李佳期末了嘱咐:命格一合,运势急转,务必详述。我想大约是他不便插手。
      我合上医书,揉揉酸疼的眼睛,听得外头雨声窸窣,忙唤了一声知画。她的身份不同于雀舌,自然进不得书房,我原是想问可带伞了,却见有人掀开门帘,定睛一看,竟是副熟面孔。
      随风神色阴郁,冷冷道:“大人在外头等。”
      没想到连他也被叫上了,光看人员配置,不难猜到今夜之事多半与雀舌有关。我连忙出了书房,雨夜潮湿,雾水迷蒙,只见赵殊负手立于廊下,如同宣纸上被清水氤氲的墨松。
      他接过随风递上的素色纸伞,罕见地向我伸出手,言语平静又温和:“走吧,赶时间。”我便鬼使神差地去了他伞下,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雨幕。
      夏夜急雨总不如春日缠绵缱绻,雨帘落向伞面,发出阵阵脆响。此番场面太过熟悉,由不得我不恍然,我与赵殊在一柄伞下静默不语,一如梦中,一如梦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