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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我在山中也算混过不少年岁,还是乌骨藤时,就常与蛇虫鼠蚁打交道。若不踏足它们的领地,这玩意儿其实好相与得很,只是现下局面显然不像能两相安的。它们吐着信子与我对峙,还有一条黑质白章的猛毒蝮蛇,正巧落在我的肩头。
      我眼疾手快捏住它的三寸,猛力一扯,拍在土壁之上,那蛇狂跳颠掷,身子拧巴成不自然的环状,虽伤得不轻,却也在我的虎口留下一记咬痕。
      群蛇见状激愤昂首,引身欲群起而攻,我已中蛇毒,慌乱躲闪间又被一条碧色小蛇缠住脖颈,于是下意识地腾出双手掰扯。只是如此便再无防身之法,我已数不清被多少蛇攀咬过,我已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血似沸水,骨若融铁,难以遏制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我只觉天地混沌,不顾一切地与它们扭打起来。我听见自己发出的不成音调的凄厉嘶喊,深林幽寂,不多时竟落起了雨。
      赤红的雨。
      梦里那把素色纸伞寂然置在地上,只一刻便被染成朱红,它在原地轱辘半圈,又忽地被人一脚踏破。我艰难的抬起眼帘,原是惊慌失措的赵殊。
      元玥,元玥,我听得不真切,只觉得他似乎很急。黑面阎罗的衣襟上沾了一片泥泞,不似戏本中气派体面的侠客英雄,我有点嫌弃这个胸膛,却拧不过满身疲惫,昏昏沉沉地靠了上去。
      赵殊说我昏睡了两日。
      他等得满眼都是血丝,急忙问雀舌去了哪里,他说雀舌是他父亲与一南蛮女子所生,是自己在世上最后的血亲。
      “她失踪前可有反常?或者你猜猜也好?随风在琼嵩山撞见过一座道观,莫非她进去了?”赵殊深深吐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眉目间的焦虑,“琼嵩山之外,她最可能去何处?”
      我头痛欲裂,又被他一连串发问搅得肠胃难受,就这么扒在床沿上呕起酸水。赵殊抚着我的后背道,险些忘了你亦是九死一生,先歇会儿罢。他捧来汤药,一面喂我服下,一面解释:“我怕你毒发不治,连忙在琼嵩山脚找了个土郎中,当地人熟识蛇虫毒性,加之你体质之故,余毒已清得差不多了。你在琼嵩山遇险是雀舌向我递的密信,自那以后她便下落不明了。”
      服完汤药,又昏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我总算神思清明些许,于是将山上采药老头一事告知赵殊,又道:“我在生死间滚过一回,也想听些真话,我希望你能讲明白了,此次究竟是为什么来的青州?”
      赵殊拧着眉头:“雀舌没有提?”
      我摇摇头,懵然不知。
      赵殊便坦诚:“青州一事其实早有端倪,所谓云游道人皆来自无为观。此道观在民间施惠恩泽,颇有声望,只是近年来总借天象造势,又仗着百姓感念,与偏远州府分取赋税。朝廷得了可靠消息,说无为观是文派重臣所建,萧寓明里称忌惮业障,实则叫我等秘查此事。”
      “查什么?”
      “无为观只闻其名,不见其所,要查的便是道观所在。这道观碰过铁器生意,多半是有私兵武装,我本意是要你们查是子虚乌有的业障之说,自己去查无为观一事。”
      难怪雀舌说我没有拳脚功夫,去了也是累赘。现下随风未跟在赵殊身侧,怕还带人在山中搜查吧。
      我将来龙去脉梳理一遍,细细一想,还是没有眉目,只好道:“若雀舌自己就在山里,何必向你发信求助,琼嵩山是台川云君引我们去的,不如让随风去戏班子问一问?”
      “整个青州台川都被扣下了,他不过小小戏子,替人办事,各中内情自是全然不知。”赵殊面容冷峻,叫我想起当日三宝堂的刑讯密室,便不由得替云君抖了三抖,待到镇定下来又道:“雀舌失踪前一夜,听我讲到蜃气幻影,山市倏忽,仿佛有过神色动容。会不会那座道观不在琼嵩山,而在别处?”
      别处二字范围可就太广了,赵殊也知不好找,稍加思索,道:“汤药我已吩咐过了,伙计会按时送来,这几日你且在客栈歇息静养,莫要再操心此事。”说罢,他便顾自出门去了。
      我是觉得恹恹虚乏,于是又歇了半个时辰,朦朦胧胧间想起一事,猛然打了激灵。我从被窝里跳起,披衣起身,刚出门就撞见正巧回来的随风,忙揪着他道:“我不信云君不会偏帮文派,他在何处,可否让我问上几句?”
      随风少言寡语,像是不大喜欢我的做派,一路上也与我话不投机。他对雀舌倒是十分挂心,便应允下来,叫我回屋中去等,待到日薄西山之时,总算扛了个麻袋回来。
      随风掀开麻袋,里头正是被五花大绑的云君,他身上是在茶楼穿的素衣白衫,衣内隐隐洇出血色。我瞧他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踉跄无力,要随风提拉着才不至于摔倒,想来这两日受了不少刑罚,一身的洁净整齐大约是赵殊赏的体面。
      “云君,”我开门见山,“青州台川班为无为观做事,你的主子却不是道人吧?琼嵩山这一出根本不是冲着赵殊去的,我与雀舌,哪个是你主子想害的?”
      “夫人,”随风打断我,“此人受刑前吞了两块热炭,已然哑了。“
      我听得浑身不舒服,到底有几分惋惜,只是现下雀舌生死不明,我不得不撇开心头阴云,加紧逼问:“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猜吧。你想用瘴气困死雀舌,让赵殊觉得是无为观害死了他唯一的血亲,激怒他向文派发难,好解你心头之恨。你与采药老头听命于同一人,而他所为,才是你主子的意思。”
      笑声从云君的胸膛中发出,经由他坏了的嗓子,变得古怪吓人。我不想输了气势,扬声问道:“雀舌失踪那日我去过戏班,你明知她未去琼嵩山,此刻却如此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莫非雀舌去向正合了你的心意,她找上的正是无为观?”
      那笑声戛然而止。
      “你知道雀舌在哪!”我厉声道。
      云君听罢忽然昂首,原先的俊俏面孔已被烫得没有一块好皮,我惊骇之下大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愣愣望着他如恶鬼般的面庞。此刻他怒目圆睁,徒然发出无谓地嚎叫,空空如也的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随风见状心中也明了了几分,对我道:“大人嘱咐过不得对云官的双手用刑,夫人安心,不出半日,在下定能找回雀舌。”
      我扶着床沿起身,又无力地瘫坐在床上。我想了一晚上,经此一桩纵能找到雀舌,自己是否也害了云君。
      后来的事,大多是在府中饭后闲话时听赵殊说的。
      无为观命青州台川暗害赵殊,阴差阳错被雀舌摸到老巢,朝廷顺藤摸瓜,举国缉拿无为道人,几位文臣也被抄家下狱。皇帝改无为观为平青观,派公慎国师主持接手,待到一切尘埃落定,石榴花已开得红火。
      赵殊带人赶到时,雀舌尚有一丝气息。她被人封住了七筋八脉,我的血喂不进去,只得先用冰棺将其封存,送回京城。可无论是宫廷御医或是江湖术士,都瞧不出个究竟,日子一天天过去,实在叫人发愁。
      有时候天色晚了,我坐在廊下望望星河天水,望望青苔砖石,总能恍然看到雀舌的身影。而自青州之后赵殊对西院亦有了心结,怕睹物思人,也不似从前四五日的来一趟,期间偶尔过来,所谈大多与雀舌有关。
      两人有了同样的担忧,便叫做共情,打通的心意虽与男女之思无关,到底是让我多了解了他,让他多明白了我。夜里躺在床上,若听见一声轻叹,我也懂了他一刻的忧愁。
      我有时会问,既然他如此在意血脉亲缘,为何从前不待雀舌好些,倒让她在府上伺候,成日奔波受罪。赵殊噤声良久,隔了半个月才在昏黑中叹道:“从前不在意。”
      月华如水,疏影横斜,我猜他这人除了见不得人好,还有个口是心非的毛病。要他才当将帅不难,要装谦恭忠臣不难,要与萧令萱虚与委蛇不难,他学了世间许多道理,却只能在亲故逢难之时,感慨一句从前。他哪里是不在意,分明是不懂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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