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子》人脑子打架

8、第 8 章

　　少年醒得挺早的，他坐在门前，等他的山神大哥回家。小鹿还在蜷缩着睡着，像是一只小窝。仙鹤岔开两条长长的腿，仿佛是竹席原野上的柔韧修长的路。笋娃娃悄悄下床来，缩手缩脚地跟了出去。
　　他轻轻摇撼着少年的裤管，轻声说道，“你怪无聊的罢？”
　　少年点了点头，转过脸来望望他。他又指着楼梯间，问道：“稻草堆里有蛇吗？”少年说自己不知道。笋娃娃又仰头看着他，说道：“我们玩捉迷藏吧。我玩得可厉害了，他们从没找到我。”他从身上剥了一块绿鳞片，很有章法地揉一揉，再爬到少年膝上，把它高高地举到少年的嘴边。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笋娃娃鼓着嘴，吐了一口气。少年很聪敏地效仿了，他吹一口气，绿鳞片就扑扑簌簌地燃烧起来。这一团绿火飞到空中，就像在拍打着翅膀。
　　“一分钟唔。我藏起来，你闭上眼。等它停在你身上，就是你找我的时候了。”
　　少年闭着眼，想着，他一定会藏到稻草堆里去吧？即便有蛇，蛇也不吃笋，更何况是这么活蹦乱跳的笋啊。
　　一块沁凉的绿色小玉，轻轻跌落到少年头上。少年握住它，走进屋里，四处看了一圈。
　　过了一会儿，绿玉里传来笋娃娃疑惑的声音，“你为什么没找到我啊？”
　　少年认真地说道，“你不是玩捉迷藏的高手吗？当然不是我轻易能找到的。”
　　“我都提示得那么明显了，你竟然还是找不到？我这么小一个，真心藏起来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就在楼梯间里啊。算了，我自己出来了。我怎么又赢了。”笋娃娃不解地说着，他抬脚要走，变故却生了。
　　少年听到绿玉里传来他稍稍惊慌的声音，“我——我生根了。”笋娃娃蓦地拍着头，“我忘了我自己落地太久会生根啊！”一心一意地放水，就是为了给可爱的小主人讨个小彩头，结果却落到这个地步。
　　少年爬到稻草堆上，头顶与楼梯离得很近。他想着稻草里应当是没蛇的吧？越往里爬，黑暗愈为幽微了，只有绿玉的光滢滢撒着。少年蓦地有点害怕，一颗心好像要颠簸出一片台阶了。
　　到了最逼仄的地方，他一把握住了笋娃娃的脚腕，问道，“我要怎么把你拔出来呢？”“小浮游你把土剥开就好了。”笋娃娃的手也在自己脚畔抠挖着。少年倒是没费多大劲，就把笋娃娃生着根的脚握在在手心了。有点像鸡爪，少年这么想着，他让笋娃娃抱住他的腰，他再继续往外爬。
　　走到出口，少年能弓着腰站起来了。他踩在稻草垛上，想也不想地急急地往外一蹦，却落到了一个怀抱里。有人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叹道，“你真是越来越淘气了。”

　　山神送完信回来了。少年也一句话没问，他还是有点气恼，不想问家里人的消息。小鹿估量着山神和弟弟这几年没见，总该谈谈心，却是一宿无话。
　　吃完晚饭，仙鹤就和少年一起看电视，看到很晚。他们最后是互相铺盖着睡了。
　　清晨，少年又醒得极早。他推开朱红木门，四处看看，竟是瞧见了他正呆坐在楼梯间的稻草堆上。少年急着过去，不小心被空调的棱角刮住了手臂。疼痛像个倏然发芽、想要挣出血肉、凌云而去的小爪子，可是少年不睬它，径自往前走。
　　山神闻声抬起头，少年立刻问：“你怎么了？”山神微微笑着，把手心的东西递给他。圆圆尖尖的，像是乌灰的小橄榄。少年把它包裹在手里，仔细地捏了一遍。山神说道：“是乌桕果。”那像是一个小小的黑色宇宙，满蕴着皎皎雪花。“屋后有棵乌桕树。我竟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去看看吧。”“已经为人刈没了。”少年没应答，依旧不知道他的哥哥是怎么了。
　　“很多个晚上我到这里来，坐在草堆里，明明回到了家乡，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我称它是乡愁罢。从那幅年画里滚到屋里，坐在桌旁却也不是回家，到了家里却也不曾回家。”
　　“我还是记得的。绿纱窗的木轴太艰涩了，外婆总是不打开它；我们小时还在井沿上写作业；从前的院庭里，架子上爬满了葡萄。我得记得这些，这里才像是我的。”
　　“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啊。”少年攥紧了他的小果子。
　　“我是在怨恨啊。如果这个家真正是我的，我从生到死生活在这里，我从未离开，就像我们的邻人一样，我便会不存敬畏、满不在乎——随随便便地就刈倒了那棵乌桕树。”
　　在井沿上写作业的两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苍老的神和一个憔悴的少年。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啊，只有人们想要永恒的心愿是永恒的。”过了许久，少年说道。
　　“是这样啊，”山神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我们一起回去罢。”
　　少年望着他，过一会问道：“是我大概十多岁时去过的那座山吗？”
　　山神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就要凄凉地微笑了，他柔声说道，“不是啊，呼呼，我们现在要回到我那个世界去，有一朵莲花是我的住所。而你曾去的那座山啊，它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只是一个幻象。”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是太在意，反正已经和哥哥在一起了啊。他跟着山神走到堂屋里。
　　山神说道：“把它捎上罢。”。他把那只枫叶枕头抱起来，送进袖子里。把“小大人的袖怀间有个黑洞呢。”小鹿笑嘻嘻地说。“把我也放进去吧。”他站在床边，就要跳到山神的身上。
　　少年问：“我也要被放到袖兜里吗？”他其实是不愿意的，因为他怕黑，也怕封闭的环境。唔，又平常又滥俗的性格特色啊。少年也并不打算说出来。如果问清了是要被装进袖子里，就提前悄悄地焦虑一会儿，再在那里慢慢地熬煎，也就是了。
　　少年正自悄悄地乱想着，就望见山神摇摇头说：“我们一起。”
　　山神把红木大门栓好了，带着少年走到院子里。少年还一个劲地猜着，待会儿会见到什么样的法术。他却听山神对他说，“我们走上楼梯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