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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少年他醒转的时候,已是睡在了卧房里。他有点头疼。紫漆木门深掩着,门外的堂屋里,有人低低地说着话。
      “他不念书了,我就把这封信送到城里去。”有人径自委委屈屈地说道。他又稍稍高声说,“不就是高二了,过年时想看电视看到零点,都不准的吗?”
      小鹿“呔”了一声,说道:“小大人您知道‘电视’是什么,又知道‘寒假作业’、‘高二’、‘大学’是什么吗?您就说上了。”
      “无量劫前我兴许是知道的。”山神微笑着说,又添了一句,“我要能好好活着,慢慢生长着,没遇过横生的变故,也能知道它们是什么。”
      小鹿蓦地莫名觉得心酸,他挠挠头,过一会儿说道:“但是哪个小孩子不被打啊?‘那是很正常很正经的事,只要没死就行’——哎,这种恶心的话当然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反对的。不过山神小大人您的确有点小题大做了。”
      “山神小大人,您是非常厉害的、也很值得被尊敬的神。您可以让许许多多人死死生生的,不过您永远不会那么做就是了。但即使是神,想和谁关系好,想变成谁最重要的人,就不一定真的能做到吧?就算小浮游的父亲打了他,很伤他的心了,他都从家里跑出来了——但是在他心里,他的父亲还是比您更重要的人吧?就算现在真的他恨恨地想着,哼,我再也不会回那个没有爱的家了!——但是,您真的信以为真了,和他说,跟我走吧,他真的会答应吗?”
      实在是很残忍的话了,山神沉寂了许久,也找不到回话。
      仙鹤皱着眉说:“你说得过分了,我和谁关系好不好,亲不亲,或者是我和他关系好,但还有一个人,和他更好更亲密,那都是不能随意说破的,一不小心就会很伤人。”
      “但你明晰了这些,不知道会减少多少的苦恼与魔障。”小鹿立刻回道。
      山神低低地说了一句,“但是他们打他。”
      “可你不能扰乱他的人生!山神大人我也是为你着想,”
      “为什么和我一起,不是他真正的人生呢?我不能算作是他的亲人吗?我把我亲爱的弟弟托寄在人间,十几年了,现在时机到了,我要带他走了。”
      “那好像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从没有这种说法的——”竹笋宝宝说道。真是个不得了的机灵鬼呀。仙鹤把他提起来,扔到自己的袖子里。“我去撒把盐来做腌竹笋罢。”他就笼着笋宝宝出去了。
      “所有人生里最好最幸福快乐的,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人生。如果去到异世界里,见到许多奇异的兽禽,神幻的物事,但是身死异处,骨肉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会护好他的——我也长大了啊。”
      小鹿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山神小大人,我去问他罢,然后啊,他对家的深深眷恋就能一下发作了,他一定会说,可是那里是我的家啊,他们是我的亲人啊。然后我们吃完饭就把小浮游送回家吧。”
      “我自去问罢。纵然弟弟不愿意,但我要亲耳听见才甘心啊。”山神起身,他便要往卧室去。
      这时少年蓦地打开了门,直直地说:“但是我愿意啊。”
      山神愣了一下,倏然微笑起来。
      小鹿倒吸了一口气,悄悄地走到后门去了。仙鹤看他那丧气的样子,便猜着了,拍笑手道:“我们大人的弟弟回来了。我们来吃烤竹笋庆祝一下吧。”说着,仙鹤又不怀好意地揉揉笋宝宝,揪揪他手臂上的绿色鳞片。小鹿强打精神调笑着说:“现在这里一共是五只丧家之犬了。”仙鹤骄矜地瞥他一眼,说道:“我自是鹤,为什么要陪你当小狗?”他起身去端菜。小鹿原本是玩笑话,仙鹤的回话也本可视为亲厚,不过小鹿看着他的背影,顺着他的话意歪曲了下去,“对呵,各人管各人罢了。”
      唔,不要这么丧气啊。笋娃娃本来在剥着自己玩,抬眼看了看小鹿,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就抱住小鹿的腿(蹄子),就像倚着两扇花槅门。他仰起脸说道:“虽然那个小朋友会遇到很多危险,山神大人会因此遭受许多磨折。可你看这个年节他有多开心啊,以后也会开心啊。你不是总希望他开心吗?”
      他自己小得能被人顶在头上,还说别人是小朋友。小鹿像是被他可爱到了,忍不住笑起来。他小心地把竹笋娃娃放到门槛上,就去给仙鹤帮忙了。

      少年醒来时,已是可以吃午饭的时辰了。他就在堂屋的饭桌旁边,正式认识了仙鹤和笋娃娃。小鹿接着说:“小浮游,你还记得我吧?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只有十岁。不过那时我就只是一只鹿,你肯定不知道是我啊。”小鹿现在是人形了。
      “但我十三岁时又见过你啊,你和那时一模一样。”少年回答道。
      仙鹤嬉笑着推了小鹿一下,嘲笑道,“小浮游也说你没有长。”
      少年为小鹿辩了一句,“我想化形了之后,那个样子会一直不变的吧?神仙小说里都是这样的。”
      仙鹤托着腮,朝少年望过去,说道:“他刚刚一直拦着,说要送你回家呢,你一点也不介意?”
      少年想了想,说道:“就是一点也不介意。我就只想着为什么你三年来都没找我玩。”
      小鹿立刻要解释的,可是想想还是不说话了。仙鹤捣捣他,“说啊,你存心要引人误会吗?”他见小鹿不回应,又对少年说,“这三年有外敌侵入,我们跟着大人四处征讨,好容易这年节之前才平定下来。天上有庆功会,大人仙宴也不及吃,就想要回来。我们自然也愿意同他一起回来。”
      “你那时明明一路唧唧歪歪的。”小鹿立刻拆台。
      少年不说话了,四处征战,九天仙宴,那时离他很遥远的事。少年有点疑心这是个梦,不放心地问道:“山神——现在在哪儿呢?”他犹疑了一下,不想这么称呼,但是,难道要叫“山神哥哥”吗?
      “小浮游你该叫他哥哥呀。”小鹿稍稍皱着眉。
      笋娃娃一直大吃大喝的,终于餍足了,终于开口说话了。“大人去送信啦。就是去小浮游你家拜访了,向他们说,从此以后你就归我们了。”
      少年不说话了,默默地用筷子敲着碗。

      吃完饭,小鹿去洗碗了。少年很执着地要帮忙,小鹿也没能赶走他。
      碗箸都洗好了,小鹿突然发问,“小浮游,你读林清玄吗?”少年点点头。小鹿拍了一下他的背脊,说道:“那你掷过回力棒吗?他有篇文章叫做《回力棒》,大意是‘即使从一开始,抱着圆满的心态,想要得到好的结果,也未必能行’。这是说爱情,也能说给天下的父母听。就算现在使劲学习,学得很痛苦了,将来也未必能怎样的。你知道了这句话,你是不是就懂得了这个道理,但是,你要是太早就懂得了这句话,你知道父母做的不对,但你现在反对不了,只会非常痛苦。人生只要经历不必明白的,你现在只用学习,不用明白为什么要学习的,待到你再也不必学了,你再去思考罢。”小鹿许能像戴凭一般夺席而谈了吧。
      “我什么都没懂,也就可以足够痛苦了。我并没有想过,别的父母能对他们的小孩说,你一定要开心,不一定要学习好。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行呢?我没有那么比较过、厌憎过。但是学习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可怕了,不过呢,为了我将来能快乐,所以现在难受得要死了也没关系。”
      他们沉寂了许久,小鹿又说了:“你同我们走,我们许你光明无堕。但是世人不要用这句话,纵容自己的毁落才好。”
      少年认真地点点头,说道:“我们去看电视吧。”
      小鹿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后。仙鹤早就在竹席上躺着了,他指使笋娃娃开电视。电视放在漆柜上,愣头愣脑地对着床尾。笋娃娃从床头爬到床尾,趴在漆柜上去按开关。可是他按不动啊。仙鹤只能自己开电视了,他又懒得变成人形,就扑扑翅膀飞到床边上,用爪子捏住床栏,伸着脖子用嘴去按那个开关。就在这时,小鹿和少年走到门口了。小鹿抢先一步,替少年拉开了绿纱门,再推开紫木门,走进来,倚在门边。他们就正正好地目睹了仙鹤啄电视的情景。仙鹤简直要臊红脸,但他什么没历经过啊,立刻用肉翅掸了掸脸上的红意,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依旧睡倒在床上。他接着说道:“小浮游,教仙鹤哥哥用一下遥控器呗。。”
      少年蹭掉鞋子,坐到床上来,认真地讲解着每个按钮。仙鹤很认真地听着。
      “上面演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彩色的雪花点,”小鹿撇撇嘴,嘴唇抿得峨眉月一般,说道,“怎么能那么沉溺进去呢?”他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道:“你是念过书的人,‘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道理,怎么不懂得呢?”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用那句诗来劝人别看电视,他依然在认真地盯着闪动的画面,过一会他抬头对小鹿说道:“人生如梦,意思是人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那么我也是假的。所以假的我和虚假的享乐,彼此相对来说是真的啊。”
      小鹿哑口无言了,仙鹤躺在床上抻着腿哈哈笑起来。小鹿气狠狠地瞪着他。少年也瞅了仙鹤一眼,其实自己也没说什么高明的话,只像在耍赖,但因为是在驳斥小鹿,所以这位仙鹤就格外地要发笑。
      “小浮游,我为你念首诗来伴你入眠吧。”
      “别别,饶了我罢,我不想把午饭吐出来。”仙鹤忙忙地说道。小鹿也不去瞪他,只是神情稍稍一滞,表示自己听到了。
      少年捉着自己宝蓝色的枕头,就躺到被子上。枕上匀匀地印着红黄色枫叶,仿佛睡倒在明媚的枫林里。他闭着眼,枫林里的阳光洒到脸上来。他听到仙鹤小声说,“我为你念首诗罢。”
      我不想把午饭吐出来。
      仙鹤憋红了脸,“你知道我也不念书的,我——”小鹿也想到了什么,“唉”了一声,“你跟小大人在比谁更招人疼罢。莫要撒娇了,我只是不疼你。”仙鹤苦想了好一会儿,“远上寒山石径斜——”
      少年也微笑了,我也喜欢这首诗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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