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子》人脑子打架

9、第 9 章

　　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到了尽头，楼顶上倏然铺开一片碧蓝的海水，深红的宫殿浮在水上。少年恍然想起，从前有一只小鼠带他到楼顶上，如出一辙的幻象在那时一闪而过。那是一整套的梦境，叠好了放在小鼠君的瓜子里呢。
　　他们走在海水上，往宫殿走去。宫殿的朱红石阶上不是莽莽碧草，而是鲜黄的莲蕊，缀着珠子。山神把袖里的小家伙们一一捧出来，送到地上。少年蹦到石阶上，立刻站好了，回身望着。小小的青灰的院落、厚绿的荷叶树都已不见了，只有铺展到天边的碧蓝海水，清澹澹的，像是熔化的蓝琉璃。少年坐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海面，可他那个小小的温柔的家，像是消融在海水的怀抱里了。
　　“想家了？”山神问道。少年往后仰着头，看着他说道：“这里不是家嘛？”
　　对啊，因为“此心安处是吾乡”啊。
　　山神微笑起来，整张脸又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那满溢的温柔有些烫人，少年默默地转过脸，打量起这个地方。小小一座海上宫殿，约共几间屋宇，大小合宜，很应当被认成家。整个宫殿就像是一只红滟滟的小船儿，在海水中喟息一般轻摇着，门前的游廊就是甲板了。
　　少年四处转了转，却找不到自己过去游戏过的地方。小鹿有点猜出他的心思，说道，“不要紧，它们明天会赶过来的。”
　　山神倚在门边，说道，“呼呼，你的屋子我收拾好了，你过来看看。”小鹿哎呀一声，那本来该是自己做的呀。少年走到门边，正准备一脚踏进，发却现自己像是踩在水面上。屋子里是一片平滑如镜的湖水，淡蓝色的细细的路纵横在水上，把水面分作了许多小格子。而每个格子里，都开着一朵谧蓝色莲花。
　　“走进去罢，不要怕，水上铺了一层冰。”
　　少年很聪明地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冰上。他有点耐不住那寒凉，就跑到床上坐着。小小一间屋子，还不够少年打滚罢。除了床以外，就只一张桌子，地上还有一张竹簟。
　　少年一点也不觉得简陋，他在红石床上打个滚，有点好奇地问，“哥哥你收拾了什么呢？”床上也光光的，没有被褥。山神愣了一下，说道，“刚刚我为你种了一树梅花。”少年这才看到桌边生着一树小梅。而檀木桌像个小小的宫殿，有花藻檐和朱红色的柱子。
　　山神抚着桌沿，“这是个小小的戏台。”那本来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孩子们就爱整天地坐在地上，也爱爬到桌底下玩。
　　少年蹦下床，走了过去，在梅花树旁边蹲下来。满树梅花都开了，花心里写着一出出曲名，“秋江”、“玉蝉泪”。“想看哪出戏，就摘下那朵花，轻轻掷到桌底下就好了。”
　　少年惊讶地想着，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戏呢？他正要问，小鹿蹦了进来，嚷嚷道，“快出来看，下雪了！”
　　少年小旋风一般跑了出去，他满心想看看落着雪的海是什么样。天地间满是凝寂的白光，海面上有薄薄一层雪，还有杂乱纷沓的蓝色的竹叶与梅花，那是小鹿与仙鹤的脚印。一片竹叶上就别了一朵梅花，可以想见他们追逐嬉闹的时候，是怎样步步紧逼的。少年翻过了红阑干，正准备往海里一蹦，却被山神拉住了。
　　“你现在还不能在海上行走。”
　　对啊，少年差点忘记自己是个人类了。
　　那就看看雪景好了。少年也不失望，坐在栏杆上，静静地凝望着。倏然，他觉得脖颈上一片沁凉。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颗圆圆的青玉，被红线系着，环在自己的脖子上。沿着那滟红的线望过去，是山神纤长的手指。他正在耐心地系结。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他抬眼问道，“哥哥这是什么啊？”
　　山神微微笑着扯起他的衣领，让玉滑进少年的怀里。少年觉得颊上有些发烫。山神放开手，有些调皮地说，“有了这块玉，你就是个小神仙了。去和他们一起玩罢。”
　　少年鲤鱼般跃到海面上，就跑起来了。没过一会，他又慢慢细细地走着，蹲下来轻轻拨着海水，琮琮有声，整片。就像是拨动了海的心弦一般。神明静静偃卧在廊上，雪花在天地间梭织着。少年悄悄回头看一眼。那就是自己从前在堂屋里想象的场景啊，他的心里喜悦地赞叹着。山神神看着着他快活地跑远了，却倏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迅疾而准确地朝自己看一眼，就又跑走了，像是一只小小的白马，再起名叫做“回头望月”好了。
　　到了晚间，雪便厚厚地趴在海上，睡满了在海的怀里。
　　山神抱了一大团雪，像在身上铺了一层软软的雪野。那是怎么抱住的呢？少年诧异地想着。他看着山神把雪铺在红床上。他细细地捻一遍，少年也摸摸，雪花竟是变成温热的被子了。
　　“柿饼上着了一层糖霜，我再去买豆腐干，来给小浮游当被子吧？” 仙鹤突然说道。
　　“柿饼？”少年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罢？你的床是用许多张大柿饼垒成的。它们已经有千年了，应该已经修炼成了琥珀，没法再吃了。”
　　山神看着少年呆呆的样子，问道，“呼呼是想吃柿饼了吗？”少年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很神奇而已。
　　这时小鹿又对仙鹤说，“你陪我一起去抱被子吧。”仙鹤立刻瘫在了地上，推辞道，“今日被你追着，腿都软了，你不是鹿是小狗罢？这么会撵人。”“我是狗，你就是鸡啊鹅啊这一类的。正好鸡飞狗跳，谁比谁好啊。”小鹿不高兴地说。
　　仙鹤其实是情愿的，他刚刚还主动要给少年买被子呢，假装拒绝只是想让小鹿再央求他一遍。想不到的是，少年跳出来，说，“我跟你一起。”
　　小鹿脸上满是笑意，他俩跑跑跳跳地走出去了。“我们用果丹皮来做被子。”小鹿说道。少年被他领到一个宫殿里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是一圈梅花树，昏黄的光线在花叶间攲斜着。树林中是一池玫瑰色的深潭，滴雪不沾，浓酽而引人深醉。少年觉得这一潭水像甜郁的果酱。小鹿在梅花簇间捉了一线光，缠几圈在手上，另一头系在少年腕上。“我们来割一层，就可以变成被子了。小浮游你喜欢吗？”少年的小屋子满是红色，宫殿也是鲜红的，想来红是山神钟爱的颜色。这样想着，他使劲点点头。
　　他俩分别伏在两岸，手探进潭水里，再慢慢往后挪着，像这样地割出了一层玫瑰红的卷卷，上面还镶着花瓣。少年这才认识到，这床被子太鲜艳了。
　　不过，少年倒是做了个梅香漫漫的乱梦。梦里有胭脂山，还有白玉掌心里一颗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