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子》人脑子打架

6、第 6 章

　　少年被黑暗包裹着，坐在走廊里，他左边的屋里睡着爸爸妈妈和妹妹，右边的屋里是外婆，还有外公的相片。两间屋里都重门深锁，团团抱着屋里人静静起伏的谧甜的呼吸。如果还是个小孩子，可以随便闯进哪间屋里，随便爬到一张床上，再随便扑到一个人怀里大哭一场吧？
　　可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
　　少年坐了很久很久，其实刚才外婆是知道的吧？他知道外婆睡眠浅浅的，两只耳光、一只椅子倒了，一只遥控器砸到地上，好几团怒骂，外婆早就被吵醒了吧？
　　少年又坐了一会儿，他等他们都睡着。
　　这个晚上，他悄悄开锁出门，走下一节节楼梯，坐上楼下自己的小电动车。他很放心地走了。他知道没有人会心血来潮，到他的房间里来，安慰或是请求原谅？
　　他偷偷跑出门，是要去哪里呢？
　　少年是回家去了。
　　他骑了十几里路，车上的灯驱照着前途的夜色，就像在把它往前赶。到家了！少年按着手电筒，照着墙，看着“远上寒山石径斜”。他默默地沿着墙走到后院，翻进了院子里。厨房的木门是用绳子系牢的，少年解开它。
　　他觉得自己离外婆外公很近了。他真的好奇怪啊。他的外婆明明在十几里外。在不久前，她离他只有几米远；而外公在她房间的相片里啊。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为什么要跑到远远的地方，来寻找亲近呢？
　　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婆起来做饭，会说，“你这个小孩也太淘气了吧？怎么睡到稻草堆里，不会着凉了吗？”外公会拿着肩上搭着的毛巾抽他吧？啊，也不对，这是冬天啊，夏天外公才会搭着毛巾用来擦汗啊。
　　明天醒来的时候，会落进山神的宫殿里吧？就像从前那样。少年蓦地想起那些奇幻而略为苍老的梦了。即使它们在夜晚辗转很多遍，也渐渐地趋于消散了。
　　少年就这样胡乱地想着，他睡着了。

　　除夕，一朵朵烟花在天穹里喧叫欢呼着死去，光芒便化惹为埃尘了。堂屋里深深黑黑的，是夜晚流窜进来了。年画上倏然闪着一星光亮，像是一颗小刺往外钻。这微芒愈来愈亮了，化成了人形，从画上落下来。又有几团光随伴着他，滚进了屋里。
　　山神倦倦地坐到木椅上，袖子摊在桌上便铺盖了一大片，像是柔软秀美的引人醉溺的沼泽。他右手支颐，眼光里也浸润着温和的笑意，望着同他一起来的三个孩子们。
　　“山神小大人，”小鹿童子面上带着几分凝重，同他说道，“前些天我从小鼠君子那里探听到，小浮游的外婆夏天就去了城里，”他踌躇了一下，又添了末后一句，“现在看来他们家也不回来过年了。”
　　山神的手臂垂到桌上，是玉树梅花颓倒了。他也没言语，只把脸贴在桌子上。笑意汩汩地流走了，他阖上了眼睛。
　　仙鹤大惊小怪着，“说起来，那只老鼠那只猫呢？我们大人来了，他们不来觐见吗？”小鹿回说道：“他们已经修成了实形，自去安家了，怎么能总是贴在墙上呢？”山神掀开眼睛，说道：“让他们好好过年罢。来见我们几个这个孤鬼做什么？”小鹿瞪了仙鹤一眼，要我们山神小大人说起别人的家，不是太残忍了吗？仙鹤也觉得没趣，但他总是要说话的，过一会他又说，“婆婆不在家，今天也没有祭祖的果品吃。我们先去别家吃点点心罢。”这次不待小鹿反驳他，山神淡淡地说道：“你自去吧。我却只是这一家的。”
　　仙鹤真是没趣极了，他嘟囔着说：“那我只好去烧火做饭了。”他从袖子里拿了些蔬果，再拎起一团小娃娃，就要往厨房去。小鹿忙道：“不得了，小大人，我要去看着，他别把竹笋宝宝煮了当菜吃。”
　　小鹿走到后门，雪花在天空里泼洒着，小小的院庭里涌动着雪海的波浪。而仙鹤盘腿坐在门槛上，仰头笑起来了。竹笋被圈在他腿间。他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一准会跟来。怪黑的，你陪我进厨房罢。”
　　小鹿在背后交缠着双手，却是满脸骄矜地嗤笑起来。他蹦蹦跳跳地跃过了青石门槛，在狭窄的过道上砸出几朵梅花，再推开了木门。仙鹤懒懒地不动弹，看着那一朵朵圆满的脚印。这时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山神过来了。他在木门边停住了，抬头看着雪花。
　　山神把手腕穿进灰铜的门环里，沉沉地敲着，低低地说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谁愿把我看作是归家之人呢？”仙鹤顺势往后一仰，攀住了山神的衣襟，“嗳，大人，我们吃完饭进城去罢。就可以看望小浮游了。”
　　小鹿扶着门框，微笑着讲道，“小大人，你先到厨房里看看罢。”仙鹤以为他故意要打岔，就等了他一眼。
　　山神小大人推开了厨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