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子》人脑子打架

5、第 5 章

　　在许许多多个梦里，男孩也渐渐长大了。他已是个小少年了，在外婆家睡下，做了一个神思昏绻、甜香婴绕的梦。
　　为什么她是山神呢？因为她的吻是上下倒影的朱红色的妩媚的胭脂山吗？
　　他是被闹醒的，有个细小的声音缠在他耳边，“请你吃喜糖。”小鼠捧了满怀的花生枣子小果，是用衣襟兜着的，珍而重之地把它们倒进少年的手心。少年还以为自己被旧梦缠婴着，回神过来把小果们抛了满床。他小心地把小鼠握在手心里，轻轻摇撼着，不是梦的！
　　他俩絮叨了一会，少年猛然醒转，问道：“谁的喜糖啊？”
　　“我和猫啊。”
　　“其实——嗳——”
　　少年愣了好久，问道，“它威胁你吗？”他心里陡然一阵酸涩，难以说下去了。小鼠只是假意抱怨，因为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吓！什么话，”小鼠脸上一片霞晕，“我——我是愿意的呀。”。说完了，它脸红得，红得让人担心它脸上的茸毛会被烧着。这句真心话可千万不能让猫听到。
　　哦？少年立时静默了。
　　“唉，你才回来了呵！寒山上的枫叶已经红了几度，年年都是‘霜叶红于二月花’，雨痕山像墨一样晕染了几圈，苔烟山又青翠了好几分，像诗里那样‘空翠湿人衣’了。”
　　少年依旧悄默着，半晌他问：“那这几年你见过山神吗？”
　　小鼠君子作为一只小公鼠，却嫁为猫妇。少年似是无法可想，因而避过了这件事。小鼠也觉察到他的意思，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一脸甜笑。它径自傻傻地甜了一会，忽而皱眉苦脸地说：“啊，没有见过，神明岂是轻易就能得见的哇。”小少年怅怅地不说话了。
　　“我得回去哄孩子了。记得吃喜糖喔。”小鼠便告辞了。

　　吃完晚饭，小少年在外婆家的年画前稍稍停滞了，画上是碧蓝的海水与鲜红的宫殿。少年叹了一声，很小声的，要小心被妈妈寻到了。妈妈一准会说：少年人叹什么气啊！
　　“我想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还想知道里面住着谁啊——”住着山神啊。在画上，回廊间晕染的阴影里，会是谁隐没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海水。画里的灯燃起了，回廊上，一段段白皙的立柱间，立刻镶嵌着一块块温软的白色。轻轻的“啪嗒”的声响，是谁在大大的宫殿里下棋，棋子落下，会不会敲落灯花？那只是钟摆的声响。有荧荧的灯火，是有人提着光穿梭罢？
　　少年被深深的怅惘裹挟住了。他在堂屋里站了许久，外婆和妈妈在隔壁卧房里看电视，外公的打呼声是袅袅青烟，一切一如从前。
　　这天晚上，少年在幽幽的睡眠里，感觉到身体轻轻摇漾着，就像是飘散在水里的一片苇叶。醒来时，他发觉自己睡在莲花上，淡淡的丹脂色的莲花，在深蓝的海水里轻漾着。海面上是纵横的冰瓷纹，像夜空般闪着星芒。
　　少年知道自己在梦里呢，昏沉缱绻地随顺着梦，但脑袋里葆有一点点清明，就解释着——因为晚上盯着那副画看了太久，所以它悄悄地渗进梦里了。
　　那可以去到红色的宫殿里吗？少年不再是小孩子了，心里没有烂漫而清妙的想象。只凭自己是想象不出那红色的宫殿究竟是什么样的，要倚仗着梦才得以窥望一顷。梦总能自顾自铺演千里，梦能替他想象。
　　莲花摇宕着，就要被吃进去了。宫殿的门嘶鸣地开敞了。少年走进宫殿里。
　　是故人来了啊。
　　下棋的人抬起头来。棋坪旁坐着一只鹿童子，他的棋子是青梅果。相对着的另一人，拈起一朵梅花，轻放在棋盘上。手指仿若梅枝，应当缀染着梅花。少年不由得看呆了，他的心像一颗透清的水滴，在神的手指上滑落罢，再滴到棋盘上，会变成梅花罢？
　　她实在是太美了。肚子里扑通扑通的心是颗太阳，把少年的脸晕染成粉色。他自己也觉得脸上热热的。
　　少年半是歆慕半是敬畏，觉得有屏息的必要，但又贪馋地想要吞进屋里满溢的梅花香。他在痴痴地想：“你为什么是山神呢？”
　　“应该是梅花仙子啊。”
　　山神怔怔地抬头看他。及听到末一句却失笑了。但是那样一种笑法，还是不高兴了。少年这才知道竟不自觉地把心言讲了出来，他急遽地羞惭了，急忙说“对不起”。毕竟也打扰到山神下棋了啊。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啊。
　　“我要叫你什么呢？”小少年想着，我不想叫你山神大人啊。
　　山神动了动嘴唇，想了许久，他也不想被称作是“山神大人”啊。
　　“山神姐姐？”“你还是像传说里的神仙那样，不能和人恋爱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待我再长大些，你能和我——”
　　山神手里的棋子跌到了地上，梅花一坠地，便化作一颗圆软的梅子，滚到了少年脚边。少年立刻捡起来，又紧张地看回去。他的山神姐姐慢慢走过来，来到他面前，俯下身来，念道：
　　“远上寒山石径斜——”
　　小少年彻彻底底地愣了一下。要会背诗才能谈恋爱么？会背的！
　　还未等他张口，山神却又低低地说：“从前我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在墙上写下的这句诗啊。我是你邻居家的哥哥啊。我本来不能向你承认——”
　　少年惊得失落了他手心的青梅子。我的小哥哥，是怎么长成了这样一个仙子呢？
　　少年问询过好几次，山神都不回答他。小少年其实是又高兴又惆怅的，他找回了小哥哥，却丢了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