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子》人脑子打架

2、第 2 章

　　男孩儿醒了，发觉他的仙人没有了，而自己睡在了屋里。“啊呀，那是神呀，我忘了问，我从前的小哥哥在哪儿呢？”他蓦然想到这，辗转着翻身坐起。妈妈叮咛一声，“怎么这么早醒了？”男孩便乖乖地滑回被子里，沉寂少顷，蓦地低声地恋恋地讲：“妈妈，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嗬。”但妈妈并没有回问他，他只等到了妈妈温柔的沉沉的呼吸。小男孩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里有些裂纹，还有一片像老鼠一样的水渍。
　　天花板上的老鼠对着他眨眼。
　　男孩小声和自己说：“我应该还在梦里，我看见了老鼠在对我眨眼！”说着，他径自睡着了。
　　清晨，男孩打开木门。就走到楼梯间去。借着些微的光，他望见了，枯黄细白的稻梗间，开出了一片红红灼灼的花。男孩认得那是梅花。稻梗便重生成梅枝了。男孩慢慢地想着，他想到了妹妹的小被子，那才可以比拟它的颜色。待到早晨清暖的光芒四处盛开时，红红的血却瞬时消融了，就像雪一样。男孩怪难过的，站了许久，久到以为这又是一个遗梦。
　　在中午时，男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吃饭。为什么会在院子里呢？外公外婆都催他进屋了，他却一定要看着猪下饭。为什么走来走去呢？因为外婆家的小鸡，都欺生得很，装模作样地要啄他。小男孩只能一直动，小鸡们探头探脑地围在他脚边。其实被它们的小尖嘴刺一下也没有多疼，可是小男孩害怕行将被啄的那一个瞬间。
　　不知怎的他就被逼到了墙边上。小鸡们便要小跑着把小刀剑刺过来，却又哗哗退去了。他看到自己的左边裤管上有只老鼠，不完整，一只手一只脚留在另一边。什么时候缝上的呢？男孩弯下身来，想要看一看摸一摸。想不到它竟开口了：“小孩子才吃了饱饭不要弯腰呕！小心肠子被拗断了。我从你裤子里出来，再和你说话罢。我就是你睡屋里房梁上的小鼠君子唷。”
　　“你快把两只脚并起来！我好把我的爪子和脚给拿回来。”它又细声细气地命令道。男孩听话地并住腿，小鼠立时就像是拼好的了。接着，就像钢笔笔尖渗出的墨水一样，它慢慢地胖大起来，在男孩脚畔团成一个球球。接着，它直起身来。男孩这才看清了它，一只灰嫩嫩的软绒绒的老鼠，穿着长袍襦卦儿，戴瓜皮帽，穿虎皮鞋的。模样真是怪可爱喜人的。它还带着一条瓜子项链哩。小男孩这下不能疑心自己在做梦了，正在灿灿的日光底下呢——可是，不定是白日梦呢？
　　小鼠仰起小小的脑袋，说：“你怎么这样重重的表情呢？不是想踩我罢？我告诉你罢，昨天我搬你回床的呢！”它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也不是梦了。可是这又是一个白日梦嗬，原来证明早先那个梦是真的呢？以假证假么？
　　不过，小男孩慢慢地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他捧着碗儿，坐在门槛上，和小鼠嘟嘟哝哝地说起话来。小鼠说：“你昨天接待的是一位神明——”男孩一点也不讶异，还愉悦地想着：我早就知道了啊。咦？明明是刚刚才知道了啊，可就像是知道了很久的样子。哎呀，这句话说得就像是他和那位神明有什么先天的缘分一样。
　　“被我们叫成山神。”这可是男孩不知道的事了。“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叫山神。这附近没有一座山啊。”小鼠疑惑地自问道。“他啊，他是最擅水魔法，又住在水上的宫殿里，刚出生时是水里的玉梅子，应该是个水神或者玉神；或者他最喜欢梅花，那就叫自己梅花神也好啊。为什么他愿意我们叫他山神呢？”
　　小鼠知道的那么多呵。小男孩一直以为自己和山神姐姐最亲近呢。男孩子想，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先知道，为什么她是山神喔。他抿着嘴不讲话了，静静地团团地坐在那里。小鼠把瓜子脸转向他，幽幽地问：“你果然还是不太肯信罢？一直不讲话。他真的是神啊！我这就证明给你看！”它窜起来，一把揪住脖子上的链子，把瓜子放进嘴里。它起劲地嚼了一会，男孩也起劲地看着。
　　小鼠终于咬开了瓜子，在手心上抖了抖，握住了一颗跳跳的小水滴。就撒开手，小水滴蹦到了院子里，立时化成了一片水，积在院子里，漫到了门槛边。小男孩的腿浸在水里，却没有湿。院子里落来了一片小池塘呢，漾着一朵朵梅花。木架上满是青葡萄攀援的叶爪，墙上趴着南瓜，下面却是荷叶与荷花。小鸡们都疯癫了，躺在地上胡乱地拍着翅膀，想是以为自己溺水了罢。小猪却在荷叶间悠游，什么鱼都没有它那样肥美的——也许它想到田田荷叶间当一朵大大的雪色荷花。小鼠高兴地拍水玩，手掌是小小一阵风，卷出了一颗颗跳跳的小水花。小男孩呆呆地望着。
　　在此时，一阵风温柔地经过他的脸颊，柔软的力量倾覆在他的脸上，捎带着南瓜葡萄与荷花的甜香，还有一种细微的过往岁月的香味。小男孩在这样的风里悄悄地惆怅着。因为他想到了，在弟弟还很小时，抱着他坐在门槛上乘凉，那时吹的就是此时这阵熟识的风嗬。在小男孩很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哥哥，抱着他纳凉。那是也是这样温柔流淌着的风啊。他们在哪里呢？光与风幻化出的水。
　　过去的事在这小小的一刹那，温柔地重临了呢。小男孩问：“我要怎么才能见到神呢？我想问一问，我的哥哥在哪儿？”
　　小鼠不拍水了，低下头丧气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找不到神。”
　　“妈妈他们吃完了。要过来喽。”小鼠收起水滴，慌慌地抱着头缩在男孩的腿边，嘴里念念道：“看不见我。”妈妈端着菜跨出去，问：“你在嘟嘟哝哝地在讲什么呢？”“妈妈我没讲话。”男孩立即回说道。“那是老鼠磨牙啊。”妈妈恍然大悟道。“我从不磨牙的。屋顶上的猫才磨爪子哩。”小鼠窝在男孩的脚畔，小小地反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