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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 真假世子 ...

  •   事隔四五日的清晨,程竹被人发现自尽于房中。

      将醒未醒的江蕴灵骤闻此讯惊坐而起,顾不得整装理容,跳下床光着脚匆匆急奔而去。

      “殿下!”

      摘星阻拦不及,拿了罩袍风氅提起小靴紧跟在她身后。

      西厢房内,已有仆役将凉透发僵的尸体解了下来。阿筝跪坐在旁哭得几欲昏厥,婢女们劝慰无用搀扶不起,只能悄悄陪着抹泪。

      半蹲着察看完勒痕绳索以及其他体表伤痕,羌燕祺心头酸涩难忍。他站起身来,一眼看到江蕴灵僵立门口,散发赤足中衣单薄,面色发白似怒似悲,形状十分狼狈。

      他不禁皱眉:“殿下?”

      阿筝闻声而望稍怔,忽地赤红着双目直扑上前:“殿下!世子殿下!若您实在容不下哥哥,何必答应相救?既已救下,何苦非得逼他去死!”

      仆役婢女个个大惊失色,拉扯的拉扯捂口的捂口,不由分说将阿筝架去一边,压着她一道行礼:“世子殿下赎罪!阿筝悲痛欲绝,一时竟疯魔了!请世子殿下赎罪!”

      这些天他们接连听阿筝欣喜说起,说兄长主动要求进食,便解时也肯起身自理,似是大有好转的迹象。转眼人便死了,任谁都不会觉得毫无蹊跷。

      世子斥责讥讽程竹,问他是否打算自戕的话犹在耳旁,此后便再也未曾踏足西厢。可是眼见他衣衫不整地跑来,仿佛惊急悲怒措手不及,哪里有半点心狠手辣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谁敢抬头窥探其中因由?又有谁敢向世子当面质疑?

      阿筝口不能言身不由己依旧扭动挣扎不休,只听“啊呀”一声惨叫,捂住她嘴的婢女被咬住手掌,连皮带肉见了血。

      趁她不得不松手的瞬间,阿筝还沾着血的唇边漾起冷笑,恨毒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殿下?您哪里是世子殿下,你根本就不……”

      摘星的佩剑“铿”得拔出了鞘,羌燕祺先他半个身位以一记刀手将阿筝击晕,剑锋几乎挨着那受伤婢女的鼻尖扫过,吓得她嘤咛一声也昏了过去。

      屋内瞬间一片死寂。

      江蕴灵跑得太急,呛了风憋在胸口,牵动肋骨旧伤隐隐作痛。砖地太凉,寒意自脚底直窜而上,牙关止不住格格发颤。

      众人惊恐诧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她脑中飞掠过关于此事的各种猜想,慢慢收住了温热泪意。

      摘星抖开风氅披在她肩头,冷睇羌燕祺一眼:“此女口无遮拦胡言乱语,难道不该死?”

      羌燕祺对他不予理会:“世子殿下尚未发话,你未免僭越。”

      “哼。”摘星轻嗤一声,“用不着世子吩咐,我便可把话撂这。今日这屋子里的动静若是有一丝一毫传到了外头,哪一个都逃不了一死。”

      世子越是静默,一众仆役婢女越是觉得脖间凉飕飕,指不定何时脑袋便被搬了家。不由自主接连跪倒,口中高呼:“我等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请世子饶命!求世子饶命!”

      江蕴灵紧握双拳指甲抠入掌心,徐长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哑声吩咐摘星:“把人带下去。”

      摘星归剑入鞘答“是”,将罩袍小靴放置一旁:“天气寒凉,请殿下保重身体,尽快更衣。”

      正要领人退下,又听她说:“你亲自看着,一个都不许放走。”

      众人心惊肉跳暗呼小命休矣,好在江蕴灵不过是缓了口气,再道:“另外,我要留活口。”

      “是。”摘星应声,横眉冷眼斥令屋内众人,“还愣着做什么?都跟我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将晕厥的两个拖的拖走抬的抬走,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江蕴灵叫住意欲一并退去的羌燕祺:“你留下。”

      羌燕祺依言垂手肃立,见她直直走向眼球凸瞪的尸体,不觉出声阻拦:“殿下!死者便溺污秽死状可怖,您……”

      “无妨。”江蕴灵稍清润了喉咙,慢慢地蹲了下来,捡起掉落尸身旁的绳锻反复查看,风氅掉落脚边也浑然未觉。

      羌燕祺想再劝,被她摆手嘘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绳圈锁扣处双环渔结的打法独树一帜,仆役不会解,只能粗暴割断才能从程竹的脖颈上取下。旁人不知道这手法出自何处,江蕴灵却是再清楚不过。

      程竹下身受损严重,无人搀扶时甚至无法独自站立或者行走,必然不可能悬梁。勾吊帷幔用的缎绳被拆,一头固定在拔步床靠墙一面的横杆上,另一头穿过顶盖悬下一个绳圈。身强体壮如殷廿四,被套牢之后犹差点自救不得,程竹重伤未愈下肢无力,更加不可能挣脱得开。

      这番布置看似简单实则繁复,且不说结绑不牢或算错尺寸会令效果大打折扣,单是那份气力,不见得比站立行走耗费更少。程竹是如何做到的?

      江蕴灵略抬起尸体头部,检视其舌骨受损的情况以及两侧颈部的勒痕和方向,很快在脑中勾勒出了当时的场景。

      她愈发冷静,命羌燕祺道:“过来搭把手。”

      在他的帮助下褪去程竹上半身的衣物,终于在体无完肤伤痕密布的肩背处找到两处佐证,顿时心如明镜。

      江蕴灵不知该觉得轻松还是沉重,惶惶然委顿跌坐,埋首双膝间缩成一团,不肯叫人看见夺眶而出的热泪。

      肩头耸动难以抑制,真真是悲从中来,竟比先前阿筝那番声嘶力竭的哭嚎更惹人鼻酸。

      事到如今,即便羌燕祺曾疑心她是惺惺作态,怕也难免有所动摇。

      “程竹的遭遇非常人所能想象,亦非朝夕之间便能忘却。殿下仁心施救自然盼着他好转,奈何医病难医心。他落得如此结局非人力所能左右,您又何需自责?”

      江蕴灵闭目不言。

      作为特种部队的排爆工兵,她深入过战区解救过平民击杀过叛军,见过太多生死以及饱受创伤后遗症折磨的同僚与难民。

      就算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双管齐下,能恢复如初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多数人要么从此与心魔相搏相抗负重前行,要么不堪忍受彻底迷失,最终走入极端不惜毁人毁己。

      刻意剖开程竹鲜血淋漓的脓疮逼他面对现实,无疑是冒了适得其反的风险。可她自问,这个风险她承受得起。哪怕就此将他推上绝路背负了骂名,总好过由着他半生不死猪狗不如地活着,起码给了他一个解脱。

      她会因此感伤,但不会愧悔。

      然而……

      萧瑟的肩头忽觉一暖。

      江蕴灵倏然抬头,眼中闪烁的泪意来不及收敛,猝不及防撞得羌燕祺心头一软,手中风氅落下,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恕属下逾矩。”

      从广德轩一路赶来的殷廿四赶来恰见此景,莫名有些心火上燎:“一个郎倌,死了便死了。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他疾步上前本想将江蕴灵一把抱起,反被她厉色喝斥:“松开。”

      “江”字正待脱口堪堪收住,殷廿四剑眉紧锁:“你……”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江世兄此举成何体统!”

      殷廿四闻言便知江蕴灵为何突然端起了架子,低声道:“放心,外面有人守着,四周围都是我的人。”

      “放心?”江蕴灵抬起的双眸盈然含露,愠怒之余又带着几分楚楚。她将那段绳结丢向殷廿四,兀自起身退避,“你自己看看,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此物到手,殷廿四瞳孔骤缩。

      江蕴灵被掳劫入来君苑的当晚,曾设伏欲取伍其路性命。殷廿四误中圈套将其重伤,连夜造访白府命白三施救,留在苑中清理善后的是程竹。

      这个绳结,理应只有江、殷、程三人见过。

      她若非笃定程竹死于此结暗藏蹊跷,不至于发难责问。而殷廿四确知自己与此毫无关联。

      也即是说,至少有第四个人知道来君苑曾发生过什么,且动手害了程竹的性命。

      他凝神沉思的片刻工夫,江蕴灵已将衣物鞋袜穿戴整齐,向来总角分梳的长发全拢作马尾束成一团发髻,正襟危坐垂首敛眸起来,比平时顽笑的小童模样无端多了威严之态。

      程竹于殷廿四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郎倌”,即便被他碍了眼想除掉他,也犯不着用这么明显的法子告诉她,“这就是我干的”。相反,下手以后再遮掩得令人怀疑也抓不到把柄,这才符合殷廿四善疑多虑的性子。

      所以,在程竹身上用上这个绳结的人,离间二人关系的意图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明白无误地表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胆到几乎有恃无恐,只怕还有后招绵延迭起。

      江蕴灵问殷廿四:“摘星是如何与程竹牵上线的,你可知情?”

      “你是在怀疑他?”殷廿四下意识反问,眉头跳动间是动了什么心思,并不难推断。

      江蕴灵有些瞧他不起,嗤声冷言以对:“他当时身在延平,有什么可怀疑的?他生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眼下不是乱扣屎盆子的时候,与其疑神疑鬼寒了身边人的心,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地方有可能被外人钻了空子。”

      这“外人”二字咬得极重,殷廿四被呛,面色十分不好。虽然心里明知此言不虚,又曾当着她的面打包票说自己不是“心胸狭隘闭目塞听之人”,“无论有无道理都能听得进去”,可毕竟咽不下这口气:“那你何不直接去问他?”

      “说的也是。”江蕴灵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横竖这里也没你什么事,要不你替他去把西厢众人看守好,换他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殷廿四气结,真想拂袖撂下“去就去”的狠话,可如此未免太过孩子气,更叫她看笑话,只能不情不愿地说道,“程竹在伍其路的餐食里下药,摘星将他抓个正着却没有告发。此后他二人便有了默契,为彼此互相遮掩心照不宣。”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实际怕是比这精彩得多。江蕴灵并不想要刨根究底,但该问的还是得问:“程竹的性子绵中带刺,既有彼此一说,那么摘星被他拿住的是什么把柄?”

      果然是瞒不过她。

      殷廿四一面暗忖一面答道:“无非是些整治伍其路的法子。”他状似无意地瞥向静立无声地羌燕祺,“让人以为他在房中服侍,实际则脱身去往别处。”

      这话说得算是隐晦,羌燕祺心中有数并不点破。

      江蕴灵管不着他们之间的眉眼交锋,她关心的是这中间有没有牵涉旁人:“此事被程竹撞破以前,其他人从未起疑?”

      如若有人发现了却故作不知,会不会就成了那只“黄雀”?

      想要潜入王府探听消息的各路人马何其多,殷廿四落魄至此犹有手下能混得进来,其他人未必不会各显神通。而这些人里面,最迫切想知道襄王动向的,会是谁呢?

      殷廿四想出了一身冷汗。

      譬如羌燕祺,他是襄王钦点留在江蕴灵身边的不假,可他的生父羌越毕竟是皇帝信重的武将,难道就不可疑吗?

      殷廿四和江蕴灵的视线同时投落在羌燕祺身上,他却只望向其中一人:“殿下是否有话想问我?”

      “阿筝……”

      江蕴灵才刚起了个头,外头传来一阵嘈杂骚动。

      “什么人!”

      是摘星斥问。

      有人中气十足喝令:“听闻这里也出了人命官司,敢问世子殿下何在?”

      “也”是什么意思?

      屋内三人眼神交互,徐步出了房门。

      江蕴灵嗓音虽稚,仪态端稳:“问者何人?”

      “倒不知勇毅伯世子爷也在。”知府衙门的捕头刘甲,一丝不苟地给他们见了礼,“小人刘甲,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请襄王世子殿下核查几桩人命官司。请殿下行个方便。”

      话说得客气,看他身后那十余个佩刀官差的模样不见得客气。

      殷廿四拢于袖中的手欲动,江蕴灵不着痕迹地向前行了几步:“方便自然是方便的。就不知……王大人想请我核查的,是哪几桩人命官司?”

      “这个嘛,”刘甲向她身后投去一瞥,即刻有官差入内,“您这西厢房内躺着的算是一桩,夜来巷飘然居里头,也有一桩。其余的,恕小的不便多言。殿下您移步随行,很快就知道了。”

      羌燕祺和摘星一左一右手扶佩剑立在江蕴灵身侧:“知府大人此举,想必已经向王爷请示过?”

      几名官差将程竹的尸身抬了出来,刘甲抱拳作揖说了声“羌小爷见谅”:“上官有令,小的照办,哪能问那许多?王爷真要是怪罪下来,那也只能算小的倒霉,您说是不是?”

      说着又挥了挥手,“把那个叫程筝的姑娘也找出来,一并带走。”

      须臾间便有人搜出昏沉迷瞪的阿筝。

      刘甲见之皱眉:“这人怎么……”

      即刻顾忌着什么似的住了口,恭恭敬敬地躬身作请势,“殿下,您瞧我们走还是不走?”

      “走。为何不走?”江蕴灵挑眉,应得轻快而坚决,“烦请刘捕头带路。”

      刘甲不觉多瞄了她一眼,腰弯得更低:“殿下客气了,您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043 真假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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