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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武道之托(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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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你倒是敢来。”萧阆邢的脸藏在重重叠叠的宫帘后面,看得不太真切。只是疲惫的声音透露出他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安生。
不过依她看,何止是不安生呢。
“陛下若真要做西楚霸王,臣倒愿意演演关二爷。”月牙儿轻轻挑唇,慵懒的声线中尽是挑衅。
帘子后面的人身形晃了晃,很快又坐定如老钟。不,与其说像老钟,不如说像是枯木。
腐朽而衰败。
她意识到今天鸿门宴的主角恐怕已经不是萧阆邢了。
与虎谋皮的人,就要有可能被虎反咬一口的觉悟。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身旁站定的萧阆衮,他似乎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离她有些距离,像是忌惮。
他是该忌惮。
”你不是顾绘衣”帘子后面的人犹豫了很久才沙哑地开口。
“呵呵。到了这时候,陛下说这些还有意思吗”她心下既不慌张也不惊讶,依旧用慵懒而随性的声音说着。漫不经心。
萧阆邢却是闭了口。他与顾绘衣相互扶持这么久,一起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恶斗中杀出一条血路,如同相生相伴的两棵老树,最清楚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彼此。但即使他对眼前的人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却不能辩驳眼前的人确实是顾绘衣没错。
他颓唐地坐着。
“陛下想说什么这么多年可是对绘衣有意见。”月牙儿见气氛沉闷,主动开口。
“小衣,那年遇见你,你才十二岁,顾盼生姿却已令无数粉黛失色,我曾经不情不愿地背着夫子责令读的《洛神赋》,直到看见你我才真的明白什么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你那时赶走了欺负我的二哥,那日光芒万丈的你在我眼中恍若神女。我很庆幸,在你十七岁那年,我……”
“萧阆邢,给自己留点尊严吧。”她收起了笑容,冷冰冰地打断。当初弃之如敝履,恨之若蛇蝎,如今引狼入室自取灭亡,却还妄想打感情牌来求顾绘衣能帮他。脸还真大。
她刚想开口讽刺,心却突然绞痛了起来。这是顾绘衣遗留的情絮,到底是喜欢了十五年的人啊。
“为什么”她问道。
萧阆邢被打断了话头后,便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爱过绘衣吗”她本不指望他回答,只想将这略微失控的情絮宣泄而出。一字一顿,如从齿缝中挤出。
爱过顾绘衣吗?他的思绪飘忽回了那个早上,他趴在地上,二哥和他的书童将他的头用力压到了池塘的水里,当时那么多人围观着,竟没有一人伸出援手。他母妃身份卑微,后来又惹了先皇厌弃,他从小没见过先皇一面,过得还不如二哥的仆从。可是那天那个一身骑装的小女孩却如同神女一般降临,替他出了气,护他离开,教他护身的法子。那么耀眼灿烂,是他不能亵渎的英雄。
他爱过她吗他知道自己要活下去,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她,他努力地讨好她,利用她,把所得到的最好的几乎都献给了她,他只想走出这个泥潭,最终却依旧陷了下去。
他爱过她吗?他牵过她的手,说过婉转动听的情话,吻过她抱过她,与她山盟海誓,照顾她,比她更清楚更呵护她的身子和健康,却仍然害怕她怀上他的孩子,偷偷给她下避孕汤。
他想起了她听到他的表白后惊讶大张的嘴,她牵起他时那比他粗糙得多的手,她炫目夺人的戎装,她第一次出征胜利后兴奋的双瞳……她这一生灿烂如星火,潇洒似春风。
他喜欢过扬州瘦马,喜欢过风尘烟火,喜欢过樱桃樊素口,喜欢过杨柳小蛮腰,他背着她和婢子私通,不让她怀孕却自己有着私生子。
要是他不是萧阆邢,未生在皇家呢?
他把她当过神女,当过姐姐,当过工具,甚至当过母亲,却独独没有爱过她。是,无论他怎么不想承认,他确实没有爱过她,他自知自己自卑而卑鄙,扭曲而阴毒,明明不爱她却偏要欺骗她。他害怕她的才能和率性,却又嫉妒且利用她的才能和率性。
真令人不耻。真令人作呕。
他配不上她。在场的三人心中都闪过了这句话,这是三人难得的默契。
她觉得那股失控的愤怒散去,剩下的五味杂全,有恶心有鄙夷有难过,唯独没有心酸委屈。
顾绘衣那般潇洒率性的人啊,怎么能为这种渣滓消沉自怜?她只会恨他昏庸无度,坑害了天下人。她只会笑自己当初识人不清,后来逃避现实。
罢了,萧阆邢已经是个失败者了,他之后的日子,不管另外那对峙的两人谁胜,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堂下的两个人,一个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眼神中却毫无温度,一个垂头看地,嘴角却冷笑连连。
而堂上那位,早已被淘汰出局。
他终于认清了,没有顾绘衣,他什么也不是。
她轻笑了一声,对着宫帘说道:“你可知我来此的目的?”
没有人回答她。不会有人回答她。
“斩昏君……”她拉长了声音,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袖里剑横上了萧阆衮的脖子,“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