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倚天屠狗记》清源道者

16、民国旧梦（5）

　　第五章
　　卢笙云被捕入狱的时候，并不知道是萧随招供的她。
　　他们两个，很快就要被送到郊野无人的乱山岗上共赴生死，随着机关枪的无情扫射，用鲜血染红无言的杜鹃花。
　　狱里的生活并不好过，有时头顶上是永不瞑目的白光，有时是望不穿的黑夜。颠倒着黑白，刺激着神经。时间早已凝固不前，惟有绝望无穷无尽无休无眠。你不会知道过了几分几秒。回过神来也许是一个世纪。直到他们成为枯骨孕育新生，直到他们成为丰碑屹立霜雪。
　　好在他们相爱相依，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狱友互相鼓励。尽管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却依然以苦难为诗，以理想为歌。这是一支年轻坚锐的队伍，他们从早到晚地唱着《马赛曲》和《国际歌》，他们心怀希望地憧憬着未来美好的光景。没错，他们是笼中鸟。没错，他们是俎上鱼。但鸟儿的羽翼依然金光熠熠，鱼儿在漆黑狭小的房间里遨游万里。他们驳斥黑暗，他们大胆地赞颂光明。没错，他们虽然在坐牢，但他们更像在行军。
　　只是每当四下无声，天地寂静，所有人都合上双眼在夜里安眠，萧随却常常惊醒。他把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脑海里总是那个丑恶的自己。他想要快快忘掉，让尘埃掩埋背叛，让时间淡化记忆。可是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了，无论怎样都难以忘记。丑恶的不是嘴脸，丑恶的是灵魂。而灵魂，恰恰无以触及。

　　当笼中鸟获得自由的那一天，也许就是永远离开的那一天。
　　狱中好友一个个都离开了。每当门被拉开，重见天日，一抹微笑即成永恒。没有被告知目的地的旅行。没有返程，只有无谓的前进。没有将来，也不会被记载。
　　终于轮到他们俩了。
　　卢笙云的脸上很淡然，仿佛只是去晒晒太阳，只是去绿油油的原野上晃一晃。萧随却十分不自在，他的眼神里都是闪躲，不敢正视这样真实的阳光，不敢直视卢笙云重见天日的美丽双眼。他并不怕死，相反他向死而生。他只是愧于爱人，恨了自己。他知道，无论尸体在荒原上暴晒多少年，在雨水里泡上几个春秋，都洗刷不了他的耻辱，他的罪行。特别是对所爱之人所做的这一切，使他明白自己不过一头禽兽。
　　然而并没有人送他们去执刑的地方。相反，他们没有见到理想国的天堂，而是回到了苦难和希望并生的人间。
　　“要不是有人替你求情，你又怎么躲得了鬼门关？”沈辞修竟然站在监狱门口，这是萧随被关押二十多天以来有一次见到他。
　　“谁？”
　　“那就饶你一命。以后你这狗杂种要是敢再对不起我妹，我让你尸骨无存。”
　　萧随明白了，替他求情的就是沈兔娘。他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沈兔娘被自己抛弃却肯救自己一命，这样的恩情下辈子都还不完。沈兔娘可以说是菩萨心肠了，可萧随仍不打算娶一位菩萨回家。无私的爱奉献给了自私的人，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而不回。
　　月牙儿自己知道，她并不想就这样把萧随置于死地。这样做的结果，不过是地底下多了一个令人瞻仰的烈士，或是千万品性恶劣的男人中不起眼的一个。她要做的，不会就这么简单。
　　她要他亲自体验心爱之物渐离渐远，她要他所谓清白和骄傲的那张脸毁灭，叫世人看他的丑陋不堪的灵魂。有一天他会众叛亲离，有一天他会声名败坏。有一天，他会成为正确的反面，错误的典范。
　　把美好的东西毁灭，把丑恶的东西铺开。这是艺术，这是永恒的艺术。

　　萧随和卢笙云就要结婚了。
　　婚礼是西式婚礼，有圆弧形的穹顶，有黑色的西服和白色的纱裙。婚礼当天人声鼎沸，张灯结彩，酒杯摇曳。萧随打了领结，穿上整洁笔挺的西装，气宇不凡的样子，神色却有点紧张——
　　离婚礼只剩半小时了，卢笙云还没有来。
　　只剩十分钟了，卢笙云还没有来。
　　宾客已经盈满，人群开始骚动，萧随慌乱地看了看时间，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
　　他搜寻了所有可能找到卢笙云的地方，最后在报馆的一张狼藉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映入眼中：
　　“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吧。
　　比离开更令人难过的，是有一天你正直的形象轰然倒塌，面具之下竟是无情和背叛。我真的不忍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不必再追问我的行踪。山川形迹，江河湖海，从此人海茫茫，天地一方。
　　原谅不辞而别，而我们不会再相见。
　　对了，你还是该回到沈小姐的身边。你欠她的太多了，该弥补的也太多了。祝你们幸福。”

　　婚礼的前一个晚上，谎言被戳穿、真相大白的时刻到了。卢笙云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月牙儿拿出了招供笔录，她才明白这一切并非空口无凭，而是证据确凿。这样的实锤真实到令人发慌，真实到令人心碎。她无法直视，深爱自己的、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丈夫竟然是个表里不一、自私卑劣的小人!她无法理解，海枯石烂的誓言被苟且偷生的私心吞噬，爱情的无上尊严被出卖和背叛蒙上厚厚一层灰。萧随爱自己远胜于爱她卢笙云，爱情的忠贞不渝终究抵不过求生的强烈私心。
　　她哭了一宿，她无眠了一宿。第二天，她悄声没息地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也无所谓抵达。而离开，恰恰就是抵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