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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民国旧梦(3) ...

  •   第三章
      萧随,萧影绪。这个曾经像影子一样笼罩心绪的名字,尽管从未被时光吹散,却早已不是她的白月光。还有那双勾去魂魄的鹿眼,眼里也曾有星空入梦,春释冰河。而今星河倾落,星光陨逝,在她的心上砸下一个修补不了的大坑。很多年过去后,当她有一天偶然记起,那时玻璃如洗,橘子透明,大地不再哭哭啼啼。曾经的天坑,早就被大风搬来沙砾,雨水倾注填平。一粒一粒,一滴一滴。于是再也不见踪影。
      那时她只会想起,这里的地形是否有些熟悉。有些地名,有些人名,再也不会被提起。
      那一年在婚礼上放了鸽子逃跑的萧随,已不再是个衣食无忧、坐拥万贯家财的大公子,而是成了一家偶尔盈利经常濒于倒闭的报馆的职员。他也开始为生计奔波,时而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当每个月还暂时发不上工资交不起房租的时候,他就在案前提笔,在发黄的信笺上写下:阿父亲启。
      不孝儿执迷不悟,轻狂无知,当日多有冲撞。犯父母威严,倍长者厚爱,冒孝道之大不韪矣。即今儿已知错悔改,还望父母收留……
      或是:兔娘卿卿如晤:
      久别多时,不甚怀念。看云似汝,见山似汝,掠于心上,映于脑海。一时失形忘己,乃作狂言。今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诸如此类。
      可是每当腆脸写罢,墨迹未干,只剩落款,他却又咬了咬牙,使劲把得到资助的欲望吞回干瘪的肚子里。他想起杰克伦敦笔下生命的顽强挣扎,想起觉民的逃婚、觉慧的离家出走,想起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划清了界限……他便觉得:再回到过去的生活是一件思想堕落的事情!他萧随,绝对不能在革命道路上畏缩不前!他可是要拯救这水深火热的世界的火把啊!他可是一条要唤醒这个不知所向的社会的天狗啊!救人于刀山火海之中,必先上刀山下火海!
      想到这里,他便欣慰一笑:未经过生活磨砺的笔头,要怎样刺进社会的黑暗,要怎样书写下触及灵魂的华章!
      于是萧随,他欣然了这样的窘迫,并且一同顺道接受了布尔什维克的高尚理想。纵然喝的是风,屙出的却是慈悲,是解放全中国的大爱和大善。
      每一种主义,也许某种程度下总是带着某种偏见。张季鸾先生的“不卖、不党、不私、不盲”的八字真言,早已成为至极。报人们都以为那是真理,然而是实践不得的真理。自从萧随成为坚定的大同主义追随者之后,或者说,成为自以为的大同主义追随者之后,便不可避免地要为大同党雄辩几句,时而隐晦时而直白地棒喝大民党几句。终于有一天,他如愿以偿地能够用生命燃烧理想,用牺牲点燃情怀。三十年代初期正值反朱高潮,萧随迎着浪尖,用他那钝重而又锋利的笔锋,成功地引起了当局的注意。
      像所有往常日子一样的一天,萧随耕耘完他的宏伟理想,正准备走出报馆那扇狭窄但往来皆伟人的大门,突然就对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来人一身淡黄色制服,三两下把他钳制住,萧随一双形如干柴的胳膊就那样别扭地吊着,仍然不甘心地挣扎几下,杀猪般地叫出来:“你们这些粗俗野夫!抓我干什么……抓我干什么啊!放开放开!你们对抗我,就是在对抗人民!全中国的人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三下五除二,萧随就像一只五花大绑的螃蟹一样被押送出去。随即又来了几个同样制服的人,把报馆里的什物推倒的推倒,砸碎的砸碎,那一点家当几乎无一幸免。第二天卢笙云回来,仿佛看见朝夕建成的一座城池轰然倒塌。她站在废墟中央,明白什么都败露了,也想象得出发生的一切。她绝望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月牙儿仿佛听见沈兔娘在问:是你干的吗?
      没错,就是我。月牙儿听见自己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对于尔等自诩进步青年的渣男,还是得甘下狠手,打回原形!
      是的,单单凭萧随他们报社那区区一两百的发行量,是惊动不了那一帮憨胖憨胖的官员的 。月牙儿仅仅是搜集了几份报纸,加上一桩私通大同党的罪名,就交到在本地政府情报处担任处长的堂哥沈辞修手中。此时的萧随,就像一只刀俎上的螃蟹,没跑了。
      眼前的情报处处长身着整洁的灰色军装,威严堂堂。转眼间却从上衣口袋里拉出一沓黄白相间的手帕,挑拣出其中最干净的一条,哪怕上面还糊着晶亮晶亮的浅黄色不明胶体。他斯文地揩一揩毛茸茸的下巴,把手帕塞回口袋里。沈辞修轻蔑地打量着这个高尚的灵魂,灵魂的主人瞠目怒视,头发根根竖立,心里有一团革命的理想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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