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蝙][不义联盟]冰层之下》深海漂流

4、讲述

　　布鲁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眼前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吊顶晃得布鲁斯即使睁开了眼睛也感到一阵模糊。这与记忆中的，每个从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醒来的清晨类似，可又明显的不同——如今眼前的光芒都是冷的。

　　布鲁斯没有立即起身，反而望着洞顶又悠悠地躺了一会。昨天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但已经被掐头去尾，只剩下了冲击力大的几个画面还算是清晰。

　　布鲁斯反复咀嚼着这几幕，虽然这些在几十个小时前都是令人血液逆流，四肢冰凉的危急场面，但现在一回放，反倒是像看电影一样变得有些不够真实起来。

　　风向在这时悄悄地起了变化。原本静止到几乎被忽视的气流如同被追赶似的，猛的往前一扑，转眼间就在密闭的洞穴内扬起了一阵小风。地面的外缘传来响动，布鲁斯循着声响侧过身，正好看见那件扎眼的红披风落入了已然清明的视线中。

　　卡尔从黑暗里飘了出来，手上端着的餐盘在顶光中闪闪发亮。他人刚一落地，目光就立即向金属舱所在的位置投来，然而躺在里面的人还没起床，从尚有几分呆滞的眼神中看得出是才醒不久。

　　小少爷侧身贴着舱壁，目光探照灯似的跟在卡尔身上，他走到哪，眼球就转向哪，活像是株围着超人转的小向日葵。

　　卡尔将餐盘放下后转过身，腰抵着桌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布鲁斯，可对方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小少爷整个人动都没动，眼角微扬，十分大胆地看着超人。虽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卡尔总觉得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来伺候他起床的人了。

　　“还不起来？”超人双手抱胸，仍以那种冷冰冰的态度睨着布鲁斯。

　　布鲁斯没吭声，一大早就看见卡尔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是让他从心眼里感到不爽。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鼓舞着小少爷十分不屑地掀了对方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哼声，又翻过身睡了过去，明目张胆地拒绝和卡尔说话。

　　超人倒也没恼，仿佛昨天的那个暴脾气不是他了一样。卡尔扬了扬眉毛，愣是什么也没说。见对方打定主意不起，卡尔也不再多费口舌，他转过身默默地把罩子打开，居然自顾自的坐下吃了起来。

　　食物的香气迅速在清冷的洞穴内散开，布鲁斯本还想坐视不理，但渐渐地也架不住了这来自世俗的阵阵骚扰。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的话还怎么和敌人斗争？

　　侧躺的身躯在床上小幅度地辗转了一会，最终还是坐起身来。

　　超人适时地抬头撩了他一眼，右手还在同一时刻有条不紊地将一块肉送进了嘴里。

　　布鲁斯一愣，脑海中还没想到什么，肚子倒是率先咕噜了起来。人的五脏六腑被神经串着，到了同仇敌忾的时候总是反应的异常迅速。看见有人当面挑衅，肚子甚至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先炸了一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简直一目了然。

　　卡尔的右手顿了下，嘴角微微上扬。

　　布鲁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理智依然占据了上风，愣是展现出了一副“不和脑子有问题的外星人”计较的文明人风采。

　　布鲁斯不痛不痒地瞪了卡尔一眼，拖着那条过长的裤子往洗漱台的方向去了。卡尔看见他小小的后背挺的笔直。

　　等布鲁斯再回来的时候，卡尔已经吃完了早饭，面前的盘子空空如也，可人却没有离开。一个白纸大小的虚拟屏幕被一只笔状的个人终端支着架在他的面前，卡尔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上面的数据，时不时还抬起手在上面点上几点。

　　“我说。”布鲁斯清了清嗓子，一手扬起卷了三圈的袖子，“能不能给我换身衣服？”

　　卡尔的视线从屏幕上分出来了一点，听起来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不耐烦是吧。”布鲁斯腹诽，同时还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来在敌人的高压政策下，自己想要换套合身的衣服都很艰难啊。

　　小少爷在脑内感叹了一下人生，脚丫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晃到了餐桌前，但是刚一拿起了刀叉，身影又跟被定型了似的不动了，连一直盯着眼前屏幕的卡尔也察觉到了对面的不对劲。

　　对方就跟片羽毛似的落在他心里，不处理就心痒的不行，卡尔不得不把眼前的界面先推到一边，皱着眉问道：“又怎么了？”

　　布鲁斯抬起了凝重的小脸，颇有些幽怨地看了卡尔一眼，缓缓开口道：“为什么我的没有肉？”

　　他刚刚起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卡尔把一口肉送进了嘴里，结果等他坐下一看，他这盘只有生菜沙拉外加一杯牛奶。这是什么意思，精神压迫就算了，还要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吗？

　　超人没有立即答话，布鲁斯总觉得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强压下去的笑意，可是卡尔下一秒又绷起了脸，以极其正经的口吻解释道：“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超人敢肯定自己听到了布鲁斯狠攥叉子的声音，如果对方也有热视线的话，那他身上大概已经被烧出了两个大洞，不过可惜布鲁斯没有。超人颇有些得意地看着他，看着布鲁斯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他安排给他的一切。

　　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在这种单方面的自娱自乐中得到了满足。超人发现，当他接受了眼前的孩子就是布鲁斯之后，就算没能达成最初的设想，现在也获得了足够多的乐趣。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与十岁的布鲁斯相处的方法。

　　一股轻快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这是卡尔很久没有体会到的，发自内心的感情。他将这罕见的情感掰开，一一放在心口品尝，大脑慢慢地回过味儿来。卡尔最终将这归结为行使了支配权所产生的满足。

　　布鲁斯没有留意到对面暗涌的心理，他很快就接受了只有吃素的事实，经过这两天的事情，布鲁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适应力强得惊人。小少爷从绿油油的菜叶里戳出了一颗圣女果，顺便瞄了眼对面陷入自我世界的人，从卡尔柔和的眉眼中不难判断出对方的心情不错。

　　“你很开心？”布鲁斯随口问道。

　　这话一出有如警钟，敲得超人立刻回过了神。方才的放松神态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钢铁般的脸颊也重新冷了下去，仿佛开心是件多么可耻的事情一样。卡尔重新将被推开的屏幕拉了回来，冷冷地答道：“没有。”

　　布鲁斯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低头搅了搅那几片菜叶，翻出了另一颗鲜红的果子，一戳不中又是一戳，反复了几次后，布鲁斯再次开口道：“你为什么有两个名字？”

　　卡尔愣了下，他原本以为身陷囹圄的布鲁斯开口大概就和昨天一样，无非是些“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抓他来有什么目的。”之类的问题。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布鲁斯正把那颗红果子送进嘴里，看神态倒是自若的很。

　　经过先前的事，布鲁斯倒是也不害怕了，一举一动中颇有种看透一切的淡定。察觉到对面的视线，布鲁斯也抬起了头。似乎是不懂卡尔为什么看他一样，布鲁斯的目光显得无辜又很真诚，莫名地让卡尔有了一种想要说话的欲望。

　　“因为一个名字是我的亲生父母给的，另一个是我养父母给的。”卡尔沉默了一会后兀自开了口，也没管布鲁斯是不是在听。低垂的眼帘在回忆中轻合，看来是想起了一些悠远的事物。

　　“养父母？”布鲁斯的手臂放在餐桌上，灵活的手指将手里的叉子头尾转了个个，“那哪一个是你的本名？”

　　“卡尔·艾尔。”超人说，“克拉克·肯特是我养父母给的名字。”

　　“嗯。”布鲁斯十分有眼力见地应了一声。他将叉子放下，将旁边的牛奶往嘴里送了点，转而又继续说：“‘克拉克·肯特’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像个地球名，你的养父母...是地球人？”

　　超人脸色微沉，一阵复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似乎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顺着这个问题往下说。

　　布鲁斯也不着急，只是坐在一旁喝着自己的牛奶。毕竟让一个人卸下防备需要时间，这一点就算是他也知道。

　　液体撞击的声音回荡在饭桌的两头，但是听着并不尴尬。

　　超人的眼神从刚刚开始就凝固在了某个点上，但布鲁斯却觉得他实际上已经做好了决定。当空杯子被放回桌子上的时候，超人的目光终于再次活络了起来。

　　“我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外星的。”卡尔抬起头，目光跨过了狭长的桌面落在布鲁斯白皙的脸上，“实际上，我是在地球上长大的。”

　　“我的故乡是一个叫氪星的地方，我出生的第一天它就毁灭了，而我被父母用飞行器送到了几十亿光年外的地球，然后被养父母找到，于是我便做为一个地球人长大。”超人的语气里载着一种经由时光所沉积下来的凝重感，可他脸上的悲哀却已经不再生动，“我没有在我的世界里生活过一天。”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布鲁斯紧了紧眉头，语气里带了些不忍。

　　“没了。”卡尔摇摇头，“和我的母星一起。”

　　布鲁斯闻言沉默了一会，好半天才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长大以后，有一天养父告诉了我，我不属于地球。然后我找到了当年送我来的飞船，飞船里有我亲生父亲留下的影像，他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

　　布鲁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现在又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

　　超人忽然笑了，那是一声短促的冷笑，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布鲁斯猝不及防，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卡尔似乎很满足他的反应，于是正了正情绪，接着说道：“后来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有过家庭，有过朋友，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是这些都被一个疯子给毁了，毁的彻底，不留一点余地。我一瞬间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什么也没有了。”卡尔盯着布鲁斯，语气逐渐加重，到了最后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愤怒与怨恨，但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卡尔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像是在等待下一场演出的幕布被拉开，讲述稍作耽搁后又重新开始。

　　“然后我发现，这世界出了错，坏人居然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这是不对的，需要有人来矫正。”卡尔自顾自地说着，眼中渐渐燃起一种奇异的热枕。布鲁斯在一旁凝神听着，观察着卡尔的神态沉默不语。

　　“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我消灭了犯罪，还给了世人和平，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经历我所经历的事，即使这让我付出了代价。”不甘的重音萦绕在“代价”两个字上，超人的目光因此而愈加深沉。明明眼前只有布鲁斯，可他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超人喃喃地重复道：“很重的代价。”

　　对方答非所问，但布鲁斯似乎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话音到了这里戛然而止，看来对方也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了，布鲁斯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杯子，杯壁上残留的奶液已经流到了杯底。他抽回了自己摩挲着杯壁的手，正了正坐姿，算是默认了这次对话的结束。

　　卡尔深吸了口气，从方才失控的情绪里取回了自我，脸上一瞬间又变得固若金汤。他动了动手指，一个昨天见过的“蚕蛹”便立即从黑暗里飞了出来，几条机械臂齐上，瞬间将餐桌收拾个干净。

　　超人站起身，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昨晚俘获的叛军们明明什么也没交代，可不知道为什么，天一亮他就想也不想的回到了这里。现在他得回去了，他已经在餐桌上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

　　布鲁斯犹坐在那里，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他刚刚所讲的故事中。看来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有更多的对话了，卡尔想。

　　椅子往后撤了撤，在地面拖出了一串使人牙酸的长音。超人正准备离开，可脚刚迈出一步，身后却传来了小少爷清亮的质问。

　　“那我呢？”

　　超人如被一道惊雷击中般僵硬地回过头。

　　布鲁斯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的，灼灼目光如绳索般紧紧地缠绕着他：“我在你的故事里是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