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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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了听起来非常帅气的发言，但实际上气势高涨的百鬼并未抵达目的地就在半途与京都的东道主们狭路相逢……不，这样讲未免太过草率。
因为真正的京都之主——羽衣狐，并不在其中。
“万分抱歉陆生大人！我……没能守护住少主的嘱托……”
打扮稍显狼狈的无头鬼深深低下头去，满脸不加掩饰的自责羞愧，那模样顺从得好像方才眼也不眨绞杀敌人的弦杀师并不是他一样，然而妖怪满身斑驳的血迹又驳斥了这一点。
但被如此特殊对待的银发少年却并没有因此显得无所适从，狭长的赤色瞳眸浅浅抬起，被飞扬的眼尾描绘成天然的傲慢不羁，年轻的滑头鬼就这样与显然算不上是友方的巨大妖怪毫不避让地对视，片刻后唇角一弯，勾出一个足够张狂的笑来。
“用不着这么严肃啊，首无，如果是对阵大将就应该由大将来——这不是约定俗成的事吗？”
“少主？”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吗，土蜘蛛。”
年少的奴良家三代目笑着抽出了退魔刀，雪亮的光面映出他眼中灼烧般的红色辉芒，明亮得夺人心魄。
“你们的大将——羽衣狐向你许诺了什么，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哦？”
……
“呃……”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怎么样了？”
听闻这一声喘息，年幼的妖怪甚至连一直以来端在手中的枯骨都来不及摆弄，连忙凑上前去关心，冷血动物般细长的瞳孔竟然也能够染上几分焦灼的温度。
“还是不行吗……姐姐大人，为什么非受这份苦不行呢？”
看着半个身躯浸没在漆黑的水域中，不断痛苦呻吟的京都之主，小小的妖怪，第一次对承载了千年夙愿与黑暗的某个存在产生了近乎怨恨的情愫——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如果没有这种近乎无理的要求，姐姐大人必然不需要承受这种千百年来不断轮回挣扎的煎熬。
年纪尚小的妖怪实在是克制不住地眼中泛起泪花来，却又因为害怕打扰到眼前的少女，故而用上牙死死咬住了下唇，她咬得太用力，尖锐的虎牙都磨破了薄薄的皮肤。
为什么，为什么能够毫无芥蒂地，这样轻易又任性地折磨自己的母亲呢？
“狂骨，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虚弱的声音在疼痛的间隙响起来，一只看来柔软无力的手轻轻地按上啜泣的孩子头顶，带着温柔的安抚性，羽衣狐——这个被世上的所有生物都敬畏恐惧的可怕妖怪，此刻苍白着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却笑得柔软又甜蜜。
“那可是妾身的孩子啊……无论多少次都一定会生下来的……我深爱的孩子啊……”
他是那么的懂事又可爱，是个会黏在人身后一刻不停叫妈妈的孩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啊，是闪烁着明灭光亮的希望。没有哪个做母亲的能够拒绝孩子这样的希翼和请求，哪怕为此辗转人世，无数次遍尝苦楚，也都是值得的。
遥远的记忆中，有谁曾安静而悲伤地凝视她闭上眼眸，与日益模糊，至今已经记不起来的容颜不同，那份难以言喻的绝望反而在沉沦的黑暗中变得清晰——所以欺骗也好操纵也好，怎么样都不要紧，我的孩子啊，请一定不要露出那样哀恸的表情来。
“……妾身一直，一直都深爱着你哦。”
外貌年轻的妖狐感受着下腹酸痛的苦楚，弯着眸子笑得明媚动人。
……
嘴里说的是谈判或者形容为诱拐更合适的发言，身体却在升腾的畏中紧绷，陆生微微眯起的赤色瞳眸中燃起危险的战意。
“毕竟我会变得比你所期待的那个人更强，然后站在你们所有人的头上。”
从头来过的奴良家三代目噙着可以称得上狂妄的笑容如是宣告，浩浩荡荡的百鬼在这并不高大的少年身后沉寂着，缄默地铸就少年滑头鬼口中描绘的未来。
“在那之前，你要与我为敌吗，土蜘蛛？”
“还真敢说啊，关东的妖怪之主。”
对于四百年前纵横京都的大妖怪来说，听到的这番狂言实在是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但作为战斗狂的土蜘蛛对此却适应良好，高大的妖怪对于体型相差悬殊的对手仍然抱有足够的敬意。
“但这是羽衣狐拜托我的事，直到‘夙愿’诞生前，都不能让你们去打扰她。”
他张开了复数的上肢，如同蜘蛛张牙舞爪捕食猎物的狰狞面貌。
“所以，关东之主哟——现在，我来做你的对手。”
畏在升腾，交织，然后无限膨胀。
同加诸于身的力量相对应的，疼痛噬咬着每一寸血肉，密密麻麻从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陆生不得不用力攥紧弥弥切丸来抵御身体对刺激本能做出的应激反应，表面上还是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
他最终提起了不带丝毫温度的凶兵，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并卷起了沸腾的杀气。
“那么谈判破裂，请多指教？”
不应该啊。
年轻的滑头鬼在紧迫的交战中也稍微有点失礼地分神思考，以羽衣狐的性格——再怎么样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她实际上也是抱持着自我骄傲，于世间存活了千年的大妖，哪怕是曾经的羽衣狐在意识到鵺欺骗她的时候也有过短暂的怒火，只不过重见对方容颜的时候才因为过分的思念而不予追究。
这辈子，在提前被挑破的真相面前，无论如何不该如此感性地选择偏信鵺……何况还有一众同样被欺骗了的京都妖怪，方才他挑衅土蜘蛛的时候，那些表情都异常的耐人寻味呢。
“有趣。”
曾经的暗夜帝王沉沉地哼笑出声，艳丽的眸色中晕开一片晦暗的恶意，任凭绽开的刀光将之割裂成不详的风雨飘摇。
“就让我看看吧，你会站在哪一边呢，你这……疯狂的母亲。”
……
然而忙着玩深沉的三代目还是太年轻了，忘记了奴良家一脉相传的搞事天性源头发自哪里，此刻在光线昏暗的地下，正进行着一场自四百年前延续至今的交锋。
三代血脉最为桀骜不驯的缔造者，此刻正缓缓摘下覆盖住容颜的斗笠，露出妖金色双眸下青黑色的扭曲妖纹，年长的滑头鬼面对着狐妖警惕又满含憎恶的表情，不合时宜地吹了一个轻佻的口哨。
“你还真是比四百年前更加青春靓丽了呢，羽衣狐？”
“你可变得老了许多，”黑色长发的女性妖怪注视着宿敌从挺拔的青年化为矮小的老人，平静地打起了招呼，但与她的言语不符，强劲的狐狸尾巴却直冲向年长的滑头鬼，“老得让妾身……禁不住发笑哦。”
“笑可就免了吧。”
发动镜花水月的滑瓢片刻就熟练地欺身上前，短刀在击中目标前还是被狡猾的狐妖招架住，不过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够了，不等对方发难，人老成精的妖怪总大将就全身而退，聪明地立足于警戒线外。
“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的，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是你手刃了我的儿子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回想着自家孙子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滑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解开了心中的死结，还是陷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拜陆生那方链接起来的百鬼所赐，他如今得以用当年的形态与羽衣狐对峙，金发的妖怪于是挑起了嚣张的眉眼，目光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怜悯。
“这副模样，除了我和陆生以外——你真的不认得了吗？”
“妾身都说了没有转生以前的记忆！”
从刚才为止就一直静默的狐妖像是被触及了痛处一般提高了声调，尖锐又笃定地重复自己的认知，漆黑色的水面被她动荡的妖气搅扰不休，肤色苍白的少女狠狠掀起了九条钢鞭样的尾巴，毫不留情地昭示着自身的危险可怖。
“滑头鬼，你们的血脉是那么的可恨！连同那张脸一起，一起……”
——一起什么？
【与我一起吧，然后用一生的时间，一生相伴。】
是谁？！
千年的百鬼之主难得无措地睁大了双眼，记忆的尽头像是翻涌的潮水，一遍遍卷起本该沉睡于深渊的碎片，纤细的指节猛然扭曲着按住头部，年轻貌美的女孩挣扎着发出了尖啸。
“这些都是什么啊啊啊——！”
【你还真是喜欢人类呢，明明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种时候跑出去啦。】
风流倜傥的青年唯有此刻挫败地垂下永远漫不经心勾起的唇角，灿金的眸中满是宠溺的纵容与无奈，他将羽织披上她的肩头，带着生命的温度。
是谁？
【……如果想来的话，就一起吧。】
温暖的手掌包裹了冰凉的指尖，青年的笑颜里深藏着郁结的苦涩，和仿佛等待了很多年也蹉跎了很多年，却从未消散的温柔。
是谁？
【别担心啊，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青年笑得一如往常，然而有浓烈的不安从心头涌起，她伸手捉住了他离去的背影。
是谁？！
“呜噢，真是夸张的发泄方式……”
为老不尊的妖怪蹲伏在石壁上，险之又险地避开飞来的碎石，虽然动作不掩轻浮，但年长的滑头鬼凝视水池中央不断造成破坏的女性妖怪的目光，已经肉眼可见地沉郁了下去。
“这个感觉，相当糟糕啊，陆生。”
在千年的狐妖逐渐混乱的意识中，唯有一道声音变得逐渐明晰。
【妈妈……妈妈唷……请给我更多的血肉……让我重新降临到这世上吧……】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章三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