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城》naiad

2、拜访

　　景露的家就在商业街上方，快20年历史的居民楼。楼盘刚建时市里小区很少，大多是这样的公寓，一楼是商铺，二楼平台往上，电子门隔出了一栋栋人家。
　　平台上有人撒了谷粒，几只麻雀啄的正欢，冷不丁看见有个怒气冲冲的人影晃上来，吓得扑扇起小翅膀四处惊飞。
　　老房子隔音差，景露还没进门就隐隐约约听见某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解说，伴随着自己亲妈和王胖子嘎嘎的笑声，和外面放晴的天空遥相呼应。
　　“我回来了！！枣团呢？！”景露被气得不行，也提着大嗓门唤猫，欲与她俩试比高。喊了几个不带重样的外号后，枣团本尊才慢慢的从屋里头蹭到玄关处。
　　只见这白猫先伸了个懒腰，屁股撅老高，惹得景露忍不住团搓它。枣团也和景露亲，不停的在她脚底蹭来蹭去，可惜张开的猫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枣团是景露某个乡下的姨姥姥送的，年初过年来走亲戚，听说景露喜欢猫，从家里新生的猫崽里挑了只带来的。
　　这养了也有半年了，就是没见它叫过，景露带它去看过兽医，但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景露怜惜的摸了一会儿枣团，心底突然有了个想法。她起身去客厅，调小了电视音量，打量这抱在一起笑得比娘俩还亲的二人。
　　“妈，你的凉皮再不吃就成坨了。”景露努努嘴，把外卖盒放下，“过会我要带枣团去市区，给它看看嗓子。”
　　景露的妈妈张敏曼，一个细眉杏眼的中年女人，正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扶着沙发从地毯上起来。
　　“又去干嘛呀，都看了好几家宠物医院了，我觉得就是个哑巴猫。叫不叫都不妨事的，也省得扰邻了。”张敏曼红唇皓齿，即使人到中年也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态度，边说边拉过景露的胳膊，“瞅瞅人家天姿，女孩子就要白白嫩嫩的，你天天往外跑，晒得黢黑！”
　　得，又来了。
　　景露一翻白眼，她这个八面玲珑的妈，说话也忒好听，捧一踩一，夸大其词的技术是越来越好，这要是搁在网路上，妥妥的引战体质。
　　再者，要说扰民，那必须是她们家电视机拔得头筹，还有隔壁不省心的一家。景露眉心一皱，拉起一旁傻乐着吸猫的王胖子起身。
　　“不跟你说了，我们走了啊。晚上别做我的饭，我去西巷吃。”景露翻出牵引绳给枣团套上，天气太热了，用猫包捂的慌。
　　末了还在张敏曼笑眯眯的注视下涂了三层防晒霜才出了门。

　　拦了半天才拦了一辆的士，结果走到中环处还堵了车。说是前方出了车祸，人没啥事，一点小磕碰吵起来了。
　　景露觉得今天真是时运不济，摸着怀里的猫连连叹息，频率堪比蹲在旱田边吧嗒烟袋的老农民，惹得的士司机直看后视镜。
　　“你这猫...生病了？？着急看兽医是不？？”司机搭话问道。
　　可惜被关照的景露呆病又犯了，根本没听到。王天姿看不过去了，“好心”地接了话：
　　“猫没病，她人有病。”王胖子信口胡诌，小胖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挤眉弄眼道，“这有问题，老想着和猫过日子，人跟她说话压根不理的。”
　　许是景露抱着猫直愣愣的表情太吓人，脑补过度的司机还真被王胖子唬住了，从后视镜又觑了景露好一会才接话：“真是有这样的人啊...现在的小年轻，都瞎搞什么？喜欢人还不行，喜欢这什么猫啊狗啊，我看新闻还有和桌椅板凳结婚的呢...”
　　司机絮絮叨叨，车上还响着广播。枣团大概是窝得不耐烦了，翻了个身，正巧打断了景露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前面还没弄好啊？这都多久了？”
　　她不开口不要紧，这一说话唬的司机嘴里急刹车，又回到刚听王胖子“解说”完的警惕姿态。车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广播里细微的老歌和一旁王胖子憋笑发出的嗤嗤声。
　　“你丫是不是又说我什么了？”景露一把端起枣团按在胖子的嘴上，“一会儿不编排我你难受是吧？”
　　“别闹别闹。”王胖子接过睡眼迷离的猫，被肉挤压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透着贼光，“你看你旁边有帅哥！”
　　景露懒得理她，眼睛却毫无节操的撇向窗外——
　　可能是一旁车道已经疏通，他们并排等候的车流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了。只见大小车辆间夹着一辆山地车，一个男人正骑在上面，随着车流缓慢移动。
　　他头发有些长，脑后扎成的小揪从他带着的棒球帽后面露出来。由于戴了墨镜也看不全五官，不过鼻梁和下颚透露出成年人的锋利稳重，嘴里却意外的叼了个棒棒糖棍，圆形的轮廓正从左腮帮滚到右腮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车手柄处趴了只小黑狗，带了跟这个人同款的墨镜，正气定神闲地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早已习惯了这副样子。
　　“今天净碰到这些个惯猫惯狗的...真当祖宗养了。”
　　司机生平可能是个死板人，见到此“人模”与“狗样”，嘴里忍不住嘟囔。
　　这话景露听得一字不差，却没理他。她目光呆滞，正停留在那墨镜男一步一挪的长腿上。

　　当她俩下车的时候，都已经快傍晚了。
　　偏西的太阳开始把路两边的梧桐树叶照的晶莹剔透，脉络分明。这是一段上山的路，窄而长，行人很少，路旁偶尔有些叫卖东西的古装货郎，有种让人错以为穿越的新鲜感觉。
　　货郎是故意打扮如此，目前城市正准备转型，市长一直都有做旅游开发的打算，一些收到风声的精明生意人，开始这样打着噱头卖特产。
　　无非是诓诓来此旅游的外地人。
　　一个骑山地车的男人在挑担的人面前停下，买了两张比脸还大的薄饼，一张叼着啃了一口，另一张打包挂在了车把上，惹得趴在男人前面的黑狗直怂鼻子。
　　这正是景露在路上遇见的墨镜男。
　　“他应该是外地人吧？”景露见此，不禁咋舌，那十块钱两张的大饼真不如去老城街吃一份油茶煎包。
　　“你管人家，看上了？？”王胖子从下车就保持着笑眯眯的样子，平白地让人有点嫌恶。
　　景露白眼，全程保持离这不讨喜的胖子有三尺距离。
　　路的尽头，是市中心最大的公园。大门是仿古建的小城楼，楼牌上「巍山公园」四个苍劲大字，入口一旁还挂了标牌，“AAAA级旅游景区”。
　　“还四A呢，这老头...”景露冷哼，进了一旁写着“闲人免进”的门卫小门，王胖子紧随其后。
　　下一秒他们就出现在了位于公园深处的山顶之上。
　　山路弯弯曲曲，石头阶梯被时间打磨的光滑油润，此时他们站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向下一眼望不到路尽头，向上——
　　只见一座高大的铁塔危耸入云，在一个被矮树灌木包围的废弃院子里静静矗立着，人站在这里，孤独感油然而生。
　　几只乌鸦哇哇的飞过，最终飞上了塔顶。
　　如果视力够好，就能发现铁塔顶部有一个巨大的鸟窝，黑黢黢的，仿佛和这大铁架子浑然一体。
　　景露今天要拜访的这位“兽医”，就住在那个乌鸦巢里。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书房，窗台上放着几盆碗莲，清新淡雅，伴着书香相得映彰。
　　许宥穿着他标志性的白衬衫西裤，正端着个小陶盆路过窗前。窗外不远处有棵榕树，冠幅广展，长的枝繁叶茂，引得好多小鸟藏匿于此，鸟鸣啾啾。
　　突然树冠一阵骚动，好似动物世界里即将出来猛兽的灌木丛，鸟们被吓得叽叽喳喳，连忙成群的振翅飞走了。
　　许宥愣了一下，把手里那株蔫了吧唧的盆栽放下，快步走到窗前。
　　只听“哗啦”一声，一胖一瘦的两人从树叶里倒吊着探出头来，一长一短的头发好似瀑布倾泻而下，见许宥盯着她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挤出笑脸。
　　“...给我下来。”
　　当许宥见到俩活宝一样的大小姐抱着猫出现在这间私人办公室里，就预感今天是不能消停了。
　　“老头不在？”景露刚进书房，就一屁股坐在大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拽的二五八万、我是大爷的样子，真想让人一顿胖揍。可王天姿还偏偏狗腿一样抱着猫站在她身后，脸上笑眯眯地挂着“我是马仔”的样子，让人敢怒不敢言。
　　毕竟是组织里「神创」等级最高的两位，得罪她俩就属于得罪整个禾壁市的命脉。
　　但许宥没想这么多，他为人简单，想到的东西绝不和势利沾边，这也是景露前来找他的原因。
　　“别这么称呼市长，毕竟他还是你父亲。”许宥皱皱眉头，死板样子让景露脑海里显现一个词：愚忠。
　　“我可不敢跟市长大人攀上关系，别说我叫他爸，就算他跪地九叩首喊我爸，我也不会理他一眼。”景露随手端过桌上的茶杯，闻了闻又放下，看见许宥不大好看的脸色后，笑了，“对了，我跟你说个正事。”
　　那变脸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许宥被这半大孩子似的女人气得不行，扭过头不去看她那亮晶晶的眼。
　　“哎许秘书，你窗前那陶盆里是什么花，怎么看样子蔫了吧唧的？”嘴里说着有正事，景露却并不着急，岔开话题技能一流。
　　许宥又气又不想怠慢她，无奈接话道：“那是盆仙客来，天气热到了休眠期，市长让我丢掉。”
　　“个糟蹋东西的老头。”
　　“...”许宥心想，他再接话就去撞墙。
　　可景露这时偏不说话了，她骂完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盆花，起身走过去。
　　也不知景露打什么主意，只见她站定打量了仙客来两秒后，伸出手抚上左眼。
　　一种名为威压的气场顿时从景露身上传来，无形的气息却把这个甚是宽阔的书房填满。王胖子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之前的慈眉善目蒙上了一层阴森。
　　许宥被这气场压的有点喘不过气，虽然不知道景露突然间使用了「附」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但对于高阶「神创」，他本能地感受到敬畏。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卑微与压抑。
　　在景露名为「越度」的「神创」下，只见有几个蓝色光圈围绕着仙客来升起，光圈虚无缥缈，无风自动地慢慢缩小，直至把那枯死的仙客来裹紧绑实，接着蓝光像碎片一样剥离崩析开。
　　在许宥吃惊的目光中，碎片一样的蓝光又慢慢融合，最终组成了一个长方体的光罩。光罩下的仙客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嫩芽，绿色的心形叶子拔地而起，很快它就长出花苞，不大一会儿，玫红色的花瓣缓缓张开...就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死而复生的仙客来已经完成了它一季度的开败。
　　“「越度」能跨越时间空间，刚才我把仙客来的空间与夏季切割开，给它灌以秋冬时节，然后把它的生长时间拨快，就变成这样了。”景露做完这一切，看着一脸震惊的许宥，解释道，“所以我想请教你，如果把‘猫叫声’用你的「神创」复制到不会叫的猫身上，应该可以吧？”
　　许宥这才缓过神来，看到王胖子举着那只白胖猫，脑子里居然冒出“物以类聚”的刻薄想法。
　　“这...这我还从未做过。”许宥看向景露，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他虽然本职工作是研究「神创」，可像景露这么胡来的实验，他是从未敢主动涉足过的。
　　“那老头子组织了「新青年」，难不成就是让你们给他做牛做马的。”景露见他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心里更是对那市长加倍鄙夷。
　　“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市长也不会有我的今天...你别说他了，我试试，尽力而为。”许宥咬咬嘴唇，急忙说道。
　　景露一脸「我就知道你这个恋父情结的大兄弟肯定受不了我说那老头」，嘴角上扬，把睡得东倒西歪的胖猫枣团从王胖子手中夺过来，扔到许宥怀里。
　　“好好照顾我家团团，喏，这一包是猫粮，它拉屎就勉强在你这院里吧。拉完你可别忘了铲，不然那洁癖老头看见了凶你...这么简单的事，许秘书后天肯定能搞定吧？”景露吧啦吧啦一顿说完，也不给对方答复的时间，又伸手一指从一开始就作壁上观的王胖子，问道：“有没有什么能抑制「附」的药剂啊，王天姿她每次喝完汽水就变成这死胖子，烦死了。”
　　许宥叹气，给她解释道：“目前研究发现只有我们「新青年」这代有「神创」能力，因为我们除了人类正常脑子外，还有一小颗附脑。使用附脑切换时，人就像有了双重人格，不过有的人与附脑融合的好，就不会有太多性格波动。而王天姿显然是第二种，她的「神创」觉醒的较晚，体格、性格方面与「附」融合不彻底也是正常情况。”
　　“...就是没啥能让她变回正常的药剂吗？”景露还不死心。
　　“没有，顺其自然就好。”
　　“...”景露扭头，只见王胖子咧出个阴恻恻的笑，青天白日的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
　　景露摸摸左眼，老老实实的带着王胖子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