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灵》满地找牙

3、（三）

　　“纪芃，沙漠晚上的星星特别好看，你就陪我等一会儿，我们晚点再回去吃饭。”

　　“啧，再等会儿烤羊腿就不脆了。”纪芃表现出不甘愿，姿势倒是没变，还是仰躺在沙子上，两只手叠在脑后当靠枕，两腿呈大字型，躺的舒舒服服。

　　“又不是只有我阿妈一个人会做饭，你想吃什么，等下回去我都给你做。”

　　不知道是躺的舒服还是怎样，纪芃扬起嘴角，慵懒的眯了眯眼，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再睁开眼，日头已经完全落尽，哪有什么狗屁星星。日落后天气逼近零下，纪芃冻得嘶了口气，捂紧了外套准备往回跑，此时此刻他只想在暖洋洋的房间里啃一只烤的酥脆多油的羊腿去去寒气。

　　天气太冷了，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忽然惊觉好像忘了什么，猛地一回头。

　　他觉得他并没有跑出多远，背后连绵起伏的沙漠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因为近在咫尺，所以视觉上感觉更加恐怖。

　　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沙漠不再金黄更不再漂亮，而是在阴沉的天光笼罩之下变做灰黑色的庞然大物，就那么阴沉沉的横亘在你身后，仿佛随时就能张开一只深渊般的巨口。

　　纪芃脑子忽然蹦出了些什么东西。

　　他首先想起的是聂小倩，因为王祖贤曾经是他的女神。然后他想起那个窝窝囊囊的宁采臣，最后他想到黑山老妖。

　　脑子里的蹦出来的东西已经越来越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明明应该跑，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吃羊腿，可双腿早已僵住不能动弹分毫，脑子倒是转的很快，但是很乱。

　　他盯着身后的“黑山老妖。”

　　“为什么非要带我看星星？”

　　“沙漠里的星星很美很美，一定跟你们城市的不一样，我希望你看过这么美好的风景后，就算以后不记得我了，至少会记得它，这样说不定，你就会想起那个陪你看星星的人。会想起......我。”

　　纪芃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红棕色的房梁，鼻端有浓郁的檀香。

　　不是在沙漠，也不是在家......

　　他狠狠地搓了把脸，坐了起来。才发现全身被汗黏的难受，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甚至呈水滴状。

　　原来他又做梦了。

　　有人轻轻敲了两声门，没等纪芃应声，门外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西戈探进来半颗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珠转到纪芃面前，尴尬地弯了弯眼角。

　　“纪先生起了啊。”

　　“几点了？”纪芃开口问到，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

　　“哟，纪先生你不是生病了吧。”西戈边说边走了进来，手上还掐着两把大葱，一步并做两步飞快地朝纪芃奔了过来。

　　屋子很大，西戈刚才站得远，走近了才发现纪芃的脸色极差，他的肤色本就偏白，先下更是苍白的可怕，两颊带着一抹不健康的红色，黑眼圈比昨天更浓，轮廓分明的脸上此刻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薄唇苍白，还起了皮。

　　西戈抬起没有拿大葱的那只胳膊，用手背探了探纪芃的额头。

　　“纪先生，你这额头烫的都能煮鸡蛋了！”

　　纪芃生了病，人多多少少有点迟钝，才套上昨天临睡前从车里拿的灰色毛衣，就被西戈急急忙忙地拽出了屋子。他有点蔫，任由西戈拽着，好在也没走几步路就到了目的地。

　　还是在塔尔寺里面，是个封闭的小院，纪芃扫了一眼门牌，金色的门牌上只有六个他看的懂的汉字“医明经院门诊”。

　　门牌下面的灰色墙体不知被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家伙用粉笔乱写乱画了几排数字，西戈走的飞快，他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就被西戈带了进去。

　　塔尔寺里面都是很正统的藏医，看病治病的方法跟西医大不相同，跟中医还有那么点大同小异，颇为讲究，望闻问切一套下来，老藏医转头跟西戈说了两句藏语，又转回来问纪芃:“小伙子怎么搞的，还不止是感冒发烧，病的有点严重。”

　　老藏医是一副典型西北男人的长相，却操着一口非常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听的纪芃有些诧异。

　　西戈显然跟老藏医相熟，看纪芃一脸懵，还以为是他烧糊涂了，遂也不等他开口说话，赶紧请老藏医给他治病。

　　他们被请进了一间封闭的小屋，治病用的是烧起来的艾柱，藏医特有的艾灸疗法，纪芃脱了身上那件毛衣，上半身一览无遗，肤白，但肩宽腰窄，小腹平坦结实，看的一边的西戈眼睛发光，复又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收回视线低下了头。等他在抬头看时，纪芃身上的几处穴位已经都被放上了点燃了的艾柱，衬着他那副好身材，看起来沾上了点佛性，颇有腔调。

　　这都是在西戈看来，因为纪先生长得好。

　　在纪芃自己眼里，他倒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已经仙逝的得道高人，身周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香烟，看的他慎得慌。

　　等艾柱都放好，老藏医便出去了。
　　约么也是怕纪芃无聊，西戈开始讲话。
　　“纪先生，至今为止我遇到过两个让我特别羡慕又特别佩服的男人，你猜是谁？”

　　“嗯？”纪芃淡淡看向他。

　　“达鸿喇嘛？”

　　“哎呀。”西戈摆摆手，“我师傅不算。”
　　西戈笑。笑的憨厚。

　　“你再猜。”

　　纪芃笑笑。“猜不到。”显然没心思同他玩猜谜游戏。

　　西戈狠狠地拍了下大腿，
　　“哎喂，一个就是你啦，另一个就是给你看病的那个老藏医，叫甘蜇。”说完，西戈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个不停。

　　“甘大夫的普通话是不是很标准，他年轻的时候可是走南闯北的一个人，见识过的可多了，跟个百宝全书似的，不像我，活了快半百了出的最远一趟门就是到甘肃，普通话也讲的不好，就这还是跟那些外地游客练出来的。”

　　“还有你啊纪先生，你是我活这么大见过的最有味道的男人。”

　　纪芃本来听甘蜇听的挺有兴趣，没想到话题却忽然转到自己身上，还是一个男人，说出他有味道的这种话。惊的纪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西戈还在讲。

　　“哎，不对，我普通话不太好意思可能有偏差，用我师傅的话说就是有佛性！身上有那种气质在，你长得又好，皮肤细腻但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类型，哪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一副糙皮，我年轻时候要是有你的风度，也不至于追姑娘追一个失败一个，估计现在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

　　纪芃原本听的还生出点笑意，听到儿子两个字，突然又收敛了表情，但他没说什么，西戈隔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这才又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芃都快要再一次昏睡过去的时候，老藏医终于又进了屋，拿下了艾柱，开了几副藏药，又用藏语跟西戈讲了几句话，才算结束。

　　塔尔寺里面住宿和治病都是需要给“香火钱”的，在这方面纪芃轻车熟路，只是他是被西戈突然拽出来的，出来得匆忙，没带钱包，他套上衣服准备回去拿钱，西戈自觉自动的等在了医明经院门诊里面当“押金。”

　　回屋子里拿了钱包出来，纪芃觉得有点口渴，又走到车边开了锁上车，拿起驾驶座旁边的水瓶灌了几口，前头喝的有些猛，后头他开始慢悠悠的喝，就是在这慢悠悠的时间里，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后视镜。

　　里面映出一个人影。

　　提溜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珠，雾蒙蒙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