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灵》满地找牙

2、（二）

　　2012年的冬天，纪芃跟随做地质勘探工作的父亲来到西宁市暂住。在这个冬天以前，纪芃都是跟妈妈生活在老家山东，那一年母亲病重，病危期纪父在一次工作中和团队以及家人失联一月之久，通过青海牧民找到人之后，纪芃的母亲已经在山东齐鲁医院被下了第三次病危通知书，人显然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纪父就那样，连纪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那一年纪芃十八岁，刚刚成年。十八岁的少年无论从身体还是心智，都还稚气未消，但纪芃不一样。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直接干脆飞到青海，即便翻天覆地也要把那个为了工作“抛弃妻子”的男人找到带到母亲面前，但当每次要付出实践时，都被母亲清醒时颤颤巍巍瘦骨嶙峋的双手所牵绊。

　　老子已经丢了，不能再丢了个小的。

　　母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纪芃除了坐在病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其余大把的时间，他就坐在病房门前的长椅上，长腿分开，两只手握在一起颓然的垂下，低着头，一旦坐下就像老僧入定，久久不动，更多的时候他会抬起头，皱着眉看向走廊中间的楼梯口，一侧的刘海微微垂在眼前，挡住他少许视线，他也不理睬，目不转睛到平均三分钟才眨一次眼。

　　每天都有成群结对的家属哄闹的从楼梯口涌上来，纪芃这样看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他的家属。

　　纪辉是在纪母去世后的第二天才从赶回济南的，彼时他刚刚通过牧民联系到了团队，得知纪母许迪病重，连忙又打给纪芃。

　　打了十几个，牧民的老年机都被纪辉打的直烫手，纪芃也没接。纪辉不好意思地把手机还给了牧民，当晚纪辉搭车赶到西宁市区，坐了最近一般到济南的飞机。

　　纪辉见到了妻子的遗体。

　　只看了一眼，遗体就被推到容器里开始火化。整个殡仪馆的气氛非常肃穆，纪母那一边的亲戚无一不对纪辉保持冷漠的态度，在他们眼里，许迪嫁到纪家十年以后，就开始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有个优秀的儿子，他们早就劝许迪离婚了。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自身品质让他们不会对纪辉以及纪家开口大骂，纪芃的姥姥把纪芃拉到身边，搓了搓外孙冰冷的手，像是安抚一样，在遗体火化完毕，黑烟蒸发在上空时，冷冷开口：“既然小迪去了，你们这个家也算没什么待头了，芃芃还有没完成的学业，在我们身边更能得到照顾。”

　　纪辉从见到遗体的那一瞬间就定在原地不动了，闻言顿了顿，问到：“什么意思？”

　　纪芃的手被攥的更紧了。

　　六十几岁的老太太眼眶微微红肿，不知道已经哭了几场，硬是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用更冷的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纪芃以后有我们来照顾。不用你来管。”

　　纪辉也不是没妈，听到这里立马就着急了，许迪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了不少，她也心疼儿媳妇，但常年奔波在外的儿子他也不是不心疼，更何况，许家老太太这是要当面抢她的孙子！

　　她刚要上前一步，纪辉动的更快，站在最前方的他原本背对着大家，此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纪芃。

　　纪芃谁也没看，目光仿佛定住了一般，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朝气，他没有表现出母亲逝世后的哀伤，也没有表现出对父亲的愤怒，只是目目的，垂着眸，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纪辉感觉心脏狠狠一缩，他的儿子，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妈。我已经对不起小迪了，不能再对不起我儿子。”

　　“纪芃，你愿不愿意跟爸爸一起走？”

　　没有人回答。

　　纪母去世是在炎热的八月份，九月，纪芃考入的大学如期举行开学典礼。

　　纪芃的大学在杭州，他家亲戚又多，三大姑八大姨争着抢着要来送纪芃上学，实际上是想顺便旅个游。纪芃从小亲近的除了妈妈就是奶奶姥姥爷爷姥爷，对于三大姑八大姨的好意皱了皱眉也没理，奶奶姥姥什么的年纪大了，坐飞机坐火车都让人担心，他便自己打包好了行李，独身一人去了杭州。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无数个电话短信砸过来询问情况，纪芃捡几个重要的答复平安便关上了手机，再没看过一眼。

　　纪芃正式开学那一天，纪辉赶到了杭州，切切实实的当了回父亲，他来的时候没有通知纪芃，给纪芃置办生活用品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当然，纪芃也没怎么搭理他，只在他离开时说“我走了”之后纪芃才轻声说了一声“注意安全。”

　　那一年寒假，纪芃轻装简行，也是没有打招呼，直奔了西宁。

　　纪芃的电话打来时纪辉正在工作，接到电话后马不停蹄的从工作现场赶回了市区。从前纪辉工作时除了一个通讯器以外从来不带手机，自从有了纪母的事情以后，手机便被他稳稳放置在了口袋里，铃声调置最响，24小时保持高电量不关机状态。

　　让纪芃觉得意外的是，纪辉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一样，一个月前就在市区租好了房子，如今布置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拎包入住。”因为工作性质，纪辉的工作地点不固定，纪芃原本还以为自己选择来这里过寒假，就注定要每天住在工作现场跟纪辉一样吹风吃沙子。

　　“你要是想去我那看看，我随时带你去，西北跟你们想象中的不一样，环境没那么萧条，至少我这么看。”纪辉又毫不偏差的预料到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笑道。

　　纪芃挥开了他拍在他肩膀上的手。

　　他的确是抱着那样的初衷来的。

　　他想看一看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地方，吸引着面前这个人，让他义无反顾的投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