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灵》满地找牙

1、（一）

　　青海西宁，塔尔寺。

　　即便是避开了清明假期，仍旧有络绎不绝的私家车通过车辆专行通道驶入寺内，在一排青A开头的白色SUV里，一辆浙A开头的黑色越野显得极为惹眼。

　　塔尔寺很大，车辆进入寺内分别驶入不同的方向，多数避开游客停在了各个殿的侧门或后门，那俩浙A的白色越野缓缓地前行转向，最后停在了一个无人的小巷。车子熄火，车上走下一身穿白色连帽卫衣的年轻男子，巷子的尽头有台阶，他不紧不慢地上，台阶上两扇门，一扇锁死，一扇半开，棕红色的木门上方是一张蓝色的路牌，上面写着，宁克果洛巷12号。

　　透过半开的木门可以看见里面完全就是一个藏族风格的院落，身着蓝色棉衣的老人在院里清扫杂物，男子推开木门走进去，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一位坐在半掩的门后，身着红色喇嘛服，手上拿着大葱的中年喇嘛上。

　　喇嘛察觉到他的视线，仔细打量了下后，放下大葱，走了出来，亲切的笑。

　　“纪先生来找老喇嘛？”

　　纪先生就算是带了墨镜，他也认得出来他。

　　中年喇嘛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话语间带着些西北人特有声调，好在听得懂。

　　纪梵点了点头，墨镜下丝毫没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开口问道：“他今天在吗？”

　　中年喇嘛偏了偏头，指向院里那扇直通佛殿的小门“呐。里面坐着呢。最近又是一波旅游小高峰，老喇嘛怕那些不懂的游客和旅行团坏了规矩，片刻都不愿离开。”

　　透过小门确实看见一群人挤在里面，领头的导游正站在那讲个不停。

　　纪芃不喜人多，所以站定，约么一刻钟，等人流逐渐散了去，才踱步走进去。

　　“气色这么不好，又做了那样的梦？”
　　老喇嘛坐在殿门右侧，问向靠在墙那一边的纪梵。

　　阳光照不进角落，即使是在白天，纪梵所坐的位置也是在阴影里面。他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是又做梦了。但黑眼圈什么的，是开车开的。”

　　“从杭州？”

　　纪梵点点头。“从杭州。”

　　“2000多公里？从杭州开过来的？”中年喇嘛走过来打扫放佛像的柜子，一脸惊讶的接上纪芃的话。

　　老喇嘛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微笑着扫了一眼中年喇嘛，示意：“西戈，你先去扫其他几个柜子。”

　　“回院子里剥大葱也可以。”纪芃挑起嘴角，淡淡笑道。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摘了墨镜，眼角因为笑意往外散开，显得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像极了一双狐狸眼。嘴角处有一道很浅的长条形疤痕，随着笑容斜向上。

　　看起来一副并不无害的样子。

　　唯一有碍观瞻的，大概是那一双乌青乌青的黑眼圈。

　　午间过来此殿的游客也算络绎不绝。西戈扫柜子也是碍了游客们拜佛的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心想：莫不是老喇嘛和纪先生看出自己是来故意听墙角的？

　　一种被窥破糗事的糗意涌上心头，西戈悻悻地收起抹布，回了小院。

　　两人很快切入正题。

　　“三天前，也就是清明节那一天，我又梦见她了。”

　　“跟以前那些梦一样，她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就温柔的看着我笑，一直一直笑，笑着笑着嘴角就慢慢就向下耷拉，拉到一个平常人都滑不到的诡异角度，她没张嘴，但我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不停在说：“纪芃，纪芃，我是被人杀的，你一定要找出他们，给我报仇。”讲到这里，纪芃突然笑了。这种已经梦见过也复述过几十遍的梦境已经再也不能让他像起初那样毛骨悚然，与之而来的，只有越来越深的无力感。

　　他无能为力，因为不知从何下手，所有的线索都在一年前切断，他因此逃离青海选择去浙江，却抵不住内心对自己的谴责，不分昼夜的开车来西宁悼念她。

　　私心是有的，他不想做那个诡异的梦，所以不分昼夜的开车，偶尔休息也只是浅眠；所以明明杭州有个出了名的灵隐寺，他还是选择来了塔尔寺。

　　也许是汉传佛都太过慈眉善目，压不住他心中的“诡”。每一次看到塔尔寺里一尊尊眉目凌厉的佛像，再跟老喇嘛聊上几句，他才会得到为数不多的心灵宁静的时刻。

　　“纪先生，是你心中执念太深了。”

　　“你说过，当年那个女孩被西宁当地公安判定为意外身亡，你一时不能接受，司法机关也找了，刑警也找了，查了两年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的死是他杀，所有摆在你眼前的东西都告诉你那只是个意外，你为什么就认准了一个死方向，而不肯放过自己呢？”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纪先生，你早就应该放下了。伤春悲秋，也不过两个季度而已。”

　　纪芃笑了。

　　他第一次来塔尔寺找这个名唤达鸿的大喇嘛时，达鸿甚是少语，见了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拿起转经轮，用藏语给他念了一段很长的不知名的经文。

　　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两人渐渐熟稔起来，达鸿的话还是不多，除了诵经给他听，偶尔赶上了殿里或者整个寺里有法会，也会特意带他去参加。

　　每当引磬声环绕着响起直至结束，他觉得他仿佛经历了一个新生，然后他通常会好上一个多月，不做噩梦，像个正常人一样不会每天神神叨叨整天整晚的失眠，但一个月后，他又被打回原形。就这样周而复始。

　　达鸿是第一次一口气对他说这么多话。

　　“纪先生。我原来是想着带你学佛，现在看来，你并不适合。你脑中思虑太多，连一根手指踏入空门都是问题。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是个有佛门慧根的人，是我看错了。”

　　“纪先生，你之所以始终无法释怀那个女孩的死，是不是因为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纪芃后背一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