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蘑菇生

17、春风和煦的少爷

　　第二天，伊藤俊野神清气爽地起了一个大早，亲自冲好一杯牛奶放在床头；五分钟后他出现在厨房，嘴里叼着一片吐司；一刻钟后炊事班班长来上班，发现这个少尉已经做好了两大锅玉米粥。那时候伊藤俊野正在纠结该往粥里放糖还是盐，最后他觉得什么都不放比较合适。

　　七点半的时候，李蒲打着哈欠到厨房觅食，十分意外地收到了一大锅金灿灿的玉米粥。炊事员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串话，李蒲什么也听不懂，胡乱应着，最后收下了一小包细盐。

　　李蒲端着比脸盆还大地锅往回走，迎面遇上揣着另一口锅的伊藤俊野。

　　“早上好啊。”伊藤俊野用孩童般清脆的声音十分热情地同他问好。

　　“早上好，谢谢您特意熬的粥。”鉴于这口锅十分沉重，李蒲只好冲伊藤俊野点点头表示感谢。伊藤俊野毫不在意地继续冲他笑——方才他将一大锅粥尽数灌给了张四；张四吃完之后又对粥大加赞赏。

　　伊藤俊野最喜欢听别人肯定自己的厨艺。

　　“李蒲，这粥你没放糖啊？都要淡出老母鸡了！”沈吉泽万般嫌弃地放下碗，“要是白粥怎么连个小菜都没有。”

　　李蒲一听当即苦了脸：“少爷，这粥是伊藤俊野煮的。那厨子就给了我一包盐，全加你那呢。我这个都快淡出驼鸟来了！”

　　最后主仆二人一致认为，这伊藤出品的玉米粥，卖相是极好的，火候也相当到位，可谓是色香俱全，然而唯独’味‘迷了路。

　　最后被沈吉泽叨叨得忍无可忍的李蒲出门寻味，厚着脸皮讨来一把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路上平安无事，却在厢房门口撞上了铃木。这一撞李蒲没事，盐也没事，铃木却虚弱地摇晃两下，直直往后倒去。

　　李蒲吓了一跳，顾不着手里地东西飞窜一步上前拽住摇摇欲倒的铃木：“你怎么了？”

　　铃木艰难地睁开眼，做了一个’蒲先生‘的口型，便失去了意识。

　　“李蒲你扛了个什么……哟，铃木你这是怎么了？被伊藤俊野揍了？”沈吉泽好心凑上去，发现这小副官面色红润得像过年时的红灯笼。于是抬手一试他额头，烫的像个暖炉，“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李蒲你……”

　　“我没事，麻烦蒲先生了。”铃木跌跌撞撞往床上爬，扯过薄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

　　看着不时瑟瑟发抖的被子团，沈吉泽叹了口气：“你看那伊藤俊野还是不是人？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李蒲你去给他拿点退烧药还有金创药。”

　　“拿金创药做什么？”李蒲停下脚步回头问自家少爷：“他又不是被揍的。”

　　沈吉泽当即摆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情，颇为老道地向李蒲讲解：“你看啊，这小孩不是昨晚一宿没回来么？他是伊藤俊野的副官，肯定不能自己跑出去野，那昨晚睡哪了呢？肯定是伊藤俊野房里啊。你想，都睡一块了，能发生什么事？”

　　李蒲当即黑了脸，转身去箱子里拿出一盒阿司匹林：“我相信伊藤先生不会做出您想的那些事的。”

　　下午两三点，铃木才退了烧慢慢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立即弹了起来：“长官的茶水，我还没准备好！”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惊动了在打扫卫生的李蒲。李蒲快步走过来摁住铃木，用手比划着让他安心，赶快躺好。

　　活总是要人去干的。病倒了一个铃木，伊藤俊野就拉了沈吉泽去做副官。然而这个副官实在是不合格——手脚不利落地仿佛从未干过活一样。好好的一杯热茶送到别人手里往往只剩下半杯，捧个文件回来得跑两三回去把地上的部分收拾起来。伊藤俊野抿着薄嘴唇，心里十分捉急却又不好上前帮忙。

　　今天伊藤俊野的上司来了许多个，坐在不甚宽敞的办公室里。伊藤俊野明白怕是自己的父亲又疏通了关系，这群人是来看看自己够不够格的。

　　“伊藤少尉，你这个小副官……”说话者乃是伊藤俊野的顶头上司及川少佐。方才沈吉泽用滚水冲了茶送过去，不慎一抖手，半杯热茶准确地泼洒在少佐□□上，冒起袅袅细烟。

　　“正是如此，我希望将他送回日本进行训练。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帝国效忠。”伊藤俊野颇为有力地一低头，弯腰递上一方整齐的白手巾，同时低声呵斥：“和次郎，还不快向少佐道歉。”

　　沈吉泽愣住了——他完全没意识到伊藤俊野会给自己取一个如此清奇的名字。随即他又反应过来，挂上一幅笑脸：“万分抱歉，少佐。”

　　他生的风流俊俏，笑起来讨喜得很。

　　果然那老头子为这份美色所折服，抬手招他过来，冷不丁拽住一只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当副官？”

　　“我叫永江和次郎，是鹿岛人。伊藤先生选中我，让我有幸成为一位副官。”回答问题的沈吉泽倒是伶俐得很，笑容春光灿烂。然而他得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感情这几个老家伙还是专程为我来的？去你娘个球的老日本鬼子，敢揩爷的油，看以后能不能打爆你狗头！

　　及川少佐显然是十分喜欢沈吉泽，扯着他的手摸了又摸：“鹿岛人？那我们可是老乡！”

　　沈吉泽笑容僵硬，随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敢当，我是大约十多岁才搬过去的。不能算是土生土长呢。”

　　“喔那你的口音还是十分标准的，我几乎没有听出来你有其他地方的口音。”及川少佐看似又要抬手去摸沈吉泽的大腿，沈吉泽赶紧一撇身子，从茶几上端来茶杯送过去，心里怨极了他的日语老师——老师是鹿岛人，把一个好端端的沈吉泽教出了一口以假乱真的鹿岛话；如今又让人找到了话题，使他脱身不得。

　　送走上司们以后，伊藤俊野把沈吉泽放回厢房，顺带探望了病重的铃木小副官。先前沈吉泽大肆宣扬了一番铃木的惨状，可谓闻者揪心，听者叹息，硬是讲的这位心软的伊藤大少爷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然而铃木却十分的不给面子——当二人到达目的地以后，只见铃木正盘腿坐在床上同李蒲玩着扑克。李蒲牌技甚差，贴了满脸的小纸条。

　　自家长官的突然到访惊得铃木牌撒了一床，挣扎着要起身下床。李蒲赶紧把他拉回来放好，两人动作间纸条飞扬。

　　“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伊藤俊野关切地扶住铃木的肩膀，脸上是一个温柔和煦的表情。其实他一进来就明白铃木应当没有事，只是觉得自己昨天突然有了雅兴硬拉着铃木看了半宿星星这事有点对不住人家。

　　“没，没有。”铃木不知为何见了自家长官有一些羞赧，仿佛是在映证沈吉泽的胡说八道。

　　“那就好。”伊藤俊野摸了摸铃木的脑袋瓜，转身往门外走去——他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关切。

　　被拿来做司令部的地方先前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安置张四的小房间离厢房很有段距离。伊藤俊野走过时发现一个院子里的桃子似乎是熟了，就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查看。结果发现，那是棵毛桃，果子硬邦邦的，还大多被虫子啃了。

　　颇为失望地摇摇头，伊藤俊野把椅子放回屋里，改道去了趟厨房，拿了两个白面馒头。

　　“给你吃。”冷不丁面前出现一只手，吓得张四往后一缩，呆滞的眼神也清明过来。这馒头发的白白胖胖，又是温热的，看着都香甜可口。如果没有半小时前那顿咸菜窝窝头，张四一定会对伊藤俊野感恩戴德的。

　　“太君，我的，刚吃好饭。”

　　“哦，那你拿着饿了再吃。”伊藤俊野把馒头塞进对方手里，进屋搬出一把半旧的椅子，开始在阳光下端详张四。

　　如今有了充足的光线，张四丑还是丑的，至少没有在地牢里那般让人双目刺痛的威力了；瘦削是瘦削，但是整体而言体格还算壮实，并且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

　　“你年纪多大？”盯着瞧了半日，伊藤俊野也猜不出他的年纪——说四十吧，感觉这人谈吐行动没那么老成；说二十吧，未免太显老。

　　“二十五。”张四慢悠悠地扯下一块馒头往嘴里填，含糊不清道：“光棍一条，你们要打要杀随意。只是我那妹妹……”

　　“你同我一般大。”伊藤俊野也从张四手上拿了一块馒头送进嘴里：“我也是光棍一条。”

　　事到如今张四也明白了这个日本鬼子并不凶恶也不可怕，身上没有半分杀气。现在他又寂寞无聊得很，不由得同他多话起来：“你为什么要来中国打仗？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我？我就是个文官，负责军乐的。但是我不会吹号也不会敲鼓，只会萨克斯，所以一般没有事做。”

　　说白了，伊藤俊野不过有一个买来的官位，一了他父亲从军的心愿罢了。

　　“怪不得你身上没有杀气。但是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一天到晚给我吃的。”张四哼哼唧唧的，他也听不出伊藤俊野的自嘲，“你说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吃了多浪费，留给我的阿妹吃该多好……”

　　伊藤俊野听到这句话，心仿佛被骤然扯了一下，险些脱口而出‘你走吧’这三个字。他想起来这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想法。他还不知道自己要被拿来做什么，满心想着办完事后就走了，回去见他的阿妹。张四长得丑陋，他那妹妹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张四惦记她，死到临头了还惦记她。

　　伊藤俊野摇摇头，心想那就当我对不住你了。我的弟弟也需要我惦记，我的朋友也需要我救他。你一个人换他们全家，如何也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