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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

  •   张爷的书房,宁姝一辈子。只去过两次,但次次让宁姝记忆犹深……
      书房的墙壁上的暗门大开后,宁姝惊叹,后面竟是这般光景……
      顺着有些年头的石灰墙壁,走下一节一节的台阶。墙壁的拐角挂着一个孤零零的煤油灯,穿过冗长如墓道一般的台阶,拐过墙角,是一片开阔地,这倒真的如墓室一般,周围除了砖石,就是几盏长明的八宝琉璃灯,
      这地方冷,也像以前的人们存冰用的冰窖。尽头处是一个方台,上面放了一个琉璃棺。
      棺身前大后小,前段还有个类似孔门一样的东西。周身极尽奢华的堆积缠绕着牡丹金纹,浮雕卷草纹带。
      张爷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伸出手扶在棺盖上,似乎有些累了,有似乎是有一些话想开口说……
      宁姝看着张爷扶在棺身上的右手,没有她在屋内握住时的干黄枯瘦,甚至还有些年轻人的细白修长……
      再看他那已经上过妆的脸,诚然,没有一丝岁月痕迹,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的脸扮的这般模样,不经世事,不染风霜……
      也是,他一直是尽善尽美的性格,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人都是这样的。

      “你们过来。”
      张爷一只手扶在棺身上,另一只手伸开对着宁姝许成舟招了招。
      宁姝许成舟向前几步,听着他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上你们过来吗?”

      宁姝摇摇头,许成舟自开始就默默站在那里,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做什么,就像谁人需要,谁人就能搬走雕塑。

      “我无儿无女,孓然一身。你看这世上的万家灯火,没有一家儿的是我的。”

      张爷有些费力的轻轻吸了口气
      “你们说,说我为何流落的这种地界儿。”
      许成舟向前一步,轻揽着宁姝,缓缓开口:
      “唱戏的名角儿,多为男子。”

      “哈,多为男子。”
      张爷扶着棺材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直,脸上带着讥讽的笑,眼中含着泪似是想要流下来。轻言道:
      “为什么就是男子。”
      宁姝太头睁大眼睛,惊异的看着张爷
      “老头……”
      有些话似乎堵在宁姝咽喉里,说不出,咸湿的液体从鼻腔眼眶漫出……
      宁姝猛然跪下,向着这极尽奢华水晶棺,和站在一旁满头朱翠的张爷,郑重的磕头……
      “都过去了,豫林王世子随着旧国覆灭已经去了。您是张爷,是从北平一路辗转到安州的普通说书人儿,不用顾着什么大家世族的规矩要求,体面体统。您爱喜欢谁,想同谁一起都随着您的心,再也不会有人拦着您了……”
      张爷的嘴唇轻颤着,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眼泪随着喉咙里喑哑的声音一齐迸出:
      “我这辈子都没能给他一个名分啊……”

      张爷说完这句后,心中舒坦了些,有些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轻声笑了一下:

      “我现在只是修远了,是梦生一个人的修远。”
      宁姝一直跪着,再次向张爷这个方向磕头,许成舟绕到张爷身边,探了探他的手腕,轻轻的给他顺气,再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眼神里无奈又包含吧宠溺……

      “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教我明事理,知是非。还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我是个知恩的人,您和梦生先生无儿女,无后辈,我便是您们的后辈,只要我宁姝活一日,这万家的灯火里,就会有上一盏为您俩照亮归路……”
      说完话后,宁姝颤着肩膀再次虔诚叩首。
      张爷颤着想站起来扶宁姝,又力不从心跌回去了,被许成舟扶住。

      “我同阿姝是一样的想法。”

      张爷看看还跪着的宁姝又看看一旁给自己顺气的许成舟,点点头,似是有些欣慰。
      半响,张爷开口:
      “我死了,就把这棺打开,把我俩儿都烧成灰。”
      张爷轻轻的抚摸着棺身上的玉雕,闭上眼睛,也不知回忆到了什么,弯起嘴角笑了,
      “我想,我想,回宛平啊……”

      宁姝看着额头顶在玉雕上的张爷,莫明觉得在他笑得风华绝代的大半辈子里,唯有这次是最舒心的……
      “好,我和阿舟带您回宛平,带您和梦生先生回家。”
      张爷趴在棺材上,从宁姝这个方向看,只能看见他微颤的肩头,看不出他究竟是哭还是笑。
      “丫头呀,我这辈子白活了。既对不起我母亲,也害了他……”
      张爷扭头对着宁姝,他眼睛通红,脸上的妆也有些花了……

      “我曾经还找过许多道人,炼丹问药,想着有千万种可能,他会不会,活过来……后来,后来,我就把这些茅山道士练的丹药全吃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母亲,母亲……我母亲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可惜了,嫁给那个人……”

      “死了,死的干净……”
      张爷有些魔怔的絮絮叨叨,头脑也不清楚。
      宁姝上前攥住他的左手,许成舟轻轻按着张爷的头上的穴位,让他不是那么痛苦。
      张爷的右手伸向宁姝后面虚空握住笑道:
      “你来了,你听听,这是你教我的,我都记得,我都还记得……”

      张爷断断续续的嘴里哼着一个调子,宁姝听出来了,这是江南特有的小调。若要是由一个姑娘来哼,定是吴侬软和,带着水乡特有柔情蜜意。可现下这个调子是张爷哼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间竟还有些悲凉……

      “等我……”

      张爷的曲子,戛然而止,宁姝只是把脸埋在握住张爷的手上,不肯抬头……
      许成舟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轻按在宁姝脑袋上,揉了揉,宁姝没有忍住,放声大哭……
      ……
      ……
      盛暑炎夏,城北的宅院中,郁郁葱葱繁茂的枝叶上挂满了白幡。
      张爷就在那个午后,嘴中呜囔着江南小调,戛然离世……
      许成舟安置好伤心的宁姝和张爷遗体后,伸手探进琉璃棺最前端的孔门中,几番摸索,棺盖卡塔一声,卡着棺盖的机关打开了,许成舟站起来,退掉棺盖,慢慢的看全了里面的人……
      他跪下磕了几个头重新站起,里面的人,保存的很好,忽略了他脖子上翻着白肉深可见骨的刀疤伤,他就像睡着一样……
      这个人身量纤瘦,五官精致到雌雄莫辨,唇角微微勾起,一看就是个很是温柔的人,他的手中,攥着一张布帛,许成舟小心的抽出来,上面写道:

      豫林王世子,自幼聪颖,少小勤学,文章可立身。少年成名,驰骋沙场,善用兵,一人可挡千山,开万关。功勋赫赫,然天妒英才,苍天昏瞶瞶,及冠之年,恶疾缠身,卧床七日,弃世而去……
      这是是一篇很长很长的祭文,这篇祭文,连带着祭文中少年人的一颗真心心,一同封死在这个奢华无比的水晶棺中,数十年来不见天日……

      宁姝照着张爷死前的吩咐,将他和梦生先生一同火化,装进两个金丝楠乌木的盒子里。宁姝的外公在张爷头七这天,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对着这两个盒子长吁短叹一番,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不让宁姝看见……
      武爷站在门外,死也不肯进门。对着灵堂的方向跪下,嗑了三个头,转身就走。
      自此之后,宁姝就再也没有在安州这个地方,见过武爷这个人……
      张爷的生意势力,遍布安州。他刚死时,底下人也有了异心,生了动荡。被跪在灵堂里,三日没有合眼的阿诚血色镇压,再也不敢生一点儿的事端。
      宁姝足足在灵堂跪了七日……
      七日后,张爷书房暗门后面的空无一物琉璃棺,声势浩大的葬在了后山的陵园。葬礼的规制排场极大。一路上众人持枪开路……
      以宁姝为首,身后竟有数百人,隔三步一走,一跪拜。至陵园安葬时,数枪朝空齐发。安州商界,政界的泰斗巨擘纷纷都来吊唁。
      于是,有在校文青学生纷纷指责,葬礼奢华无度,骂宁姝国难当头,大办葬礼,不够节俭……

      宁姝皆欣然接受,仍死不悔改……

      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月,以宁姝被学校除名,作为结束……
      ……
      ……
      “你呀! 你……”
      宁姝坐在自己院子里,宁老爷子扎着头冲进来,对着宁姝的额头,捣了又捣,一下子就红了一片……
      “你说说,你想上学,我就去那个学校里,捐了好些钱,现在却没皮脸的被人家给除名了,你……”
      宁老爷子说着生气了,端起石桌子上的茶壶,往嘴里灌了好几口,才堪堪把火压下去……
      “我不是想着,让张老头走的风光些,再说,我现在也不太想上学校了……”
      本来宁老爷子听见她的前半句话,还欣慰她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可后面这半句,生生的把他用凉茶压下去的火,再次燃高了三丈……
      宁老爷子再次看向一脸无所谓的宁姝,心中默念是亲生的,亲生的……再次把火压下去,生硬的转移话题问道:

      “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北平。”

      宁姝低头,轻声道:
      “过两日,过两日我就动身了。”
      抬起头,宁姝语气里的悲伤不见了,她瞄了一眼坐在对面吹胡子瞪眼的宁老爷子嘟囔道:
      “我就知道,你抹不开面子,心里却是可关心张老头了……”
      宁老爷子跳脚般站起来,僵着一张脸说道:
      “胡说八道! ”
      半响,再次开口说道:
      “你既答应他了,就要把他交代的事办好! 咱们宁家是最讲信义的。”
      “我气你,不是因为你被学校除名,做事只三分钟热度,太随心,既然说了要去学,却坚持不下来,这……”

      “许少爷来了,老爷许少爷来了。”
      阿花如勇士一般,打断了宁老爷子说话,被宁老爷子狠狠剜了一眼,阿花身后是提着食盒的许成舟,他原先还肃着一张脸,看见宁姝时,一下唇角就弯了……
      许成舟先走过去,同宁老爷子打招呼,再把食盒放到石桌上……
      “宁爷爷,来尝尝我做的枣糕,是给阿姝补气血的,这段时间,她累坏了。”
      宁老爷子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生硬的说:
      “差辈了,你该随着你哥,叫我宁叔。”

      许成舟边把食盒打开,边意味深长的看宁姝一眼
      “先前才是差辈了,现在的辈分,才正好。”
      “再说宁叔一直是我哥在叫,我从来没有这也开过口。”

      宁老爷子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他如玉公子模样的厚脸皮,又被噎了一下。
      原来是早就蓄谋已久,狼子野心……
      再看看自己的傻外孙女,拈起枣糕,小口小口的,吃的正满足……
      长叹一口气,扭头就想离开这个蠢东西,‘蠢东西’开口问道:
      “过两日,我就要带着张老头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宁老爷子步子顿了顿,
      “有什么可说的,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求的。”
      宁老爷子说完扭头拿走了两块食盒里的枣糕,飞快的走了出去……

      宁姝目瞪口呆,把吃了一半的枣糕放到食盒里蔫蔫的趴在桌子上……
      许成舟伸手轻擦掉宁姝脸上的沫问道:
      “怎么了,阿姝。”
      “我在想张老头儿,一个人,真的能为另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珍重……”
      许成舟垂眸,遮住眼中波涛汹涌的情愫,坚定的答到:

      “会的。”
      许成舟看宁姝有些低落的趴着,就坐在她一边问道:
      “你知道张爷的母亲吗?”
      宁姝扭头看着许成舟摇摇头。
      “张爷的母亲张氏是,两广总督之女,外祖家还把持盐政,富甲一方。她是个顶聪明,又有谋略的女子。”

      “也是,不然她也生不出这么聪明的老头儿。”
      宁姝答到。

      “阿姝,你阿婆的母亲是张氏的庶妹,你和张爷是沾着亲的。”

      宁姝瞪大眼睛,有些惊讶:
      “没成想,我和老头儿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许成舟将枣糕掰碎,喂到宁姝嘴里再次问:
      “没有这层关系,你会不会撇开张爷不管。”

      “当然不会。”
      宁姝瞪大眼睛的模样就像一直小松鼠。惹得许成舟轻笑
      “张爷有你这样的后辈,阿诚那样忠心的下属,你们都敬他,爱他。他也算幸运。”
      “张爷现在是去见他最想见得人了,他走时,是欢喜的。所以他定然也不希望,关心他的后辈难过。”
      宁姝点头说:
      “我知道了,现在我就想着,完成张老头的愿望,送他回家。”
      许成舟掰下一块枣糕,放到自己嘴里,他不喜这些甜食,但看着宁姝,就是觉得吃的再甜,也不会腻……

      “我陪着你,一同去北平……”

      宁姝的眼弯成了月牙笑着说:

      “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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