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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意恐迟迟归 ...


  •   二十年前

      伍月站在田埂上,懵懂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开,状似了悟地舒了一口气。懵懂地看着她的母亲,由掩面流泪变成执着低语。

      看着远远站着的搀着外公的外婆,他们一动不动好似凝冻成冰。

      细胳膊细腿的伍月打了个寒噤,站累了蹲在田埂上。

      她蹲在低语的母亲身边,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四周的麦田,那是一片片绿意盎然的生机。望着远山上还未消融的冬雪,白茫茫地泛着孤独的冷意。

      她又打了个寒噤,发现自己正蹲在母亲的影子里,便立刻站起来。

      自顾自朝旁边大大地迈了一步,抬头望了一眼东边天上浮在彤云上的太阳――有些刺眼,还有些暖和。

      她再次心满意足地抬头,望了望冉冉升起的太阳,蹲下继续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

      之后的几天,伍月被交给外公外婆看管,再没见过伍秋笙。

      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个晴天,山上的雪早化了。伍月发现田里的麦子长高了一点,更绿了一点,而伍秋笙没什么变化。跟那天太阳下山,她从田埂上站起来时的表情一样,好像一直没变过。

      那是伍月还不会形容的表情,冷冷的,细看又好像不冷,阴沉沉的。再细细看,又是淡淡的,没什么颜色。

      伍秋笙跟来时一样,一言不发地背着伍月。又好像不一样了,总之,她说不清。

      外爷依旧被外婆搀着,慢慢地走在他们身后,也是一言不发。直到他们走到老屋前那片麦田的尽头时,外公才叫住她的母亲。

      “笙儿啊,是爸错了。”

      当了一辈子“教书匠”的外公,备受十里八乡人的尊敬,没什么机会低声下气给人道歉。

      他的声音沙哑僵硬,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能因为是大晴天,伍月居然从中“品出”一点暖意来。

      伍秋笙动作利落地回过头,看着脸上沟壑纵横、白发苍苍的父亲,一脸笑意灿烂生辉。

      她微笑时吐出的热气,好像从伍月交缠在她下颚前的手背上淌过——似有若无的湿润与温暖。仓皇入心,继而消逝于无形。

      “没事,都过去了。”

      伍秋笙心中对双亲的怨怼,在那一刻已然放下。可这“错”,她却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她对这“错”的执念,日积月累,有增无减。终于成了她无法挣脱的梦魇,囚禁着她同时,也缠缚了他人。

      ―――――――――――――――――――――――――――

      回到A市

      “你真的同意了?”

      突然回来的伍秋笙让迟辛觉得不安,可她的回心转意却让迟辛忘乎所以。让他觉得自己离远在异国的爱人,好像又近了一步。

      “太好了,只要有了孩子,爸妈他们就不会再揪着我爱的是男人这件事不肯松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婚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钱。有了这笔钱,你一个人养育伍月也会轻松许多。”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是,孩子不仅仅是你软化父母的基石,也是你父母拴住你跟女人过日子的筹码。你们一家人真有意思,算计来算计去。看着吧,看到头来,谁能饶过谁。”

      伍秋笙看着还在不知所谓做白日梦的迟辛,牵起伍月往卧室走。

      “不会的,我的爱人,他真的很好。我跟你离婚后,让他来国内住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照顾孩子,他跟我父母相处时间长了,慢慢地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迟辛在国外呆久了,思想观念与国内的情况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他到现在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头热地坚信着自己的想法能实现。

      他还不知道,他的父母一早就指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能让自家儿子收心。希望这孩子能把迟辛拉回正道,彻底断了他去国外找那个男人的念想。

      一年后伍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弟弟,虽然伍月很喜欢身上满溢着奶香味的弟弟。可这个弟弟——迟伍的到来,却让家里越来越不平静。

      伍月才五岁,跟着给弟弟喂奶的伍秋笙坐在一旁,整日看着迟辛和父母争吵。

      迟辛仗着年轻说话利落,反应快,总能说得让他的父母哑口无言。说不过的两个中年人,大多数时候都会愤怒地摔东西。盘子,花瓶,画框,电话座机······总之趁手、不笨重的东西都会摔。

      伍月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反正在她耳中,每次都像是一场“劈哩啪啦”的比谁声音大的游戏。

      伍月觉得这很有趣,特别是那些好像是从他们嘴里喷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声音。她对这些声音感到好奇,有时候还会感到震惊。这些声音好像有某种力量——本来他们都不是那么丑的。

      可他们一发出这些声音就变得越来越丑,越来越可怕。

      这些声音很厉害啊,伍月很想学。但很不幸地被伍秋笙发现了,她被掰着屁股打了一顿。打完她后,伍秋笙有些厌恶地把她丢到一边,不在理会。

      一直没挨过打的伍月捂着疼到发烫的屁股,觉得格外委屈。

      伍月想了很久才明白,伍秋笙不喜欢她这样,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那些声音。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背着伍秋笙偷偷地钻研着怎样发出那些声音。原来“劈哩啪啦”地发出那些声音,会让人觉得很有劲。

      虽然很丑,但是伍月学得很专注,甚至幻想着自己有一天大声地对着某人吼一通。光是想着,她都觉得那样的自己有点吓人。

      但她还觉得,那样的自己简直厉害得莫名其妙。

      迟辛终于放弃了与父母之间的“斗争”,留下了一笔钱和一纸离婚协议,彻底消失了。这段时间伍秋笙很忙,忙着找房子搬家什么的。

      不过,伍月觉得伍秋笙最忙的是与迟辛的父母做“斗争”。

      她觉得经历“劈哩啪啦”的声音洗礼的伍秋笙,很可怜。她几次三番地想蹦出来对着那两个中年人“劈哩啪啦”一通,都被伍秋笙给瞪了回去。没办法,害怕‘打屁股’的伍月,只好抱着弟弟躲在一边观战。

      可是这场面怎么跟迟辛之前不同?

      伍秋笙站在新搬房子里,静静地看着迟辛的父母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她任由迟辛的父母“劈哩啪啦”了好几通,都没什么反应。

      伍月不懂,她觉得现在的伍秋笙真的特别难懂。这样真的不会难受吗?

      伍月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才想到:如果是她,她会很难受,忍得难受。

      可伍秋笙好像真的一点都不难受,为什么?伍月将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很多个圈儿。转到迟辛的父母都偃旗息鼓“退兵”了,她才得出答案:伍秋笙比说话利落、反应快的的迟辛厉害得多。

      从此,伍月放弃了偷偷那些声音。

      虽然迟辛的父母还是会经常带来那些“噼里啪啦”响亮异常的声音,但她再也不好奇、不震惊了。

      只是没过多久,厉害的伍秋笙变了,她好像不再讨厌那些声音。

      不,她是很喜欢那些声音的。

      因为她总是把这些声音挂在嘴上,说得越来越顺溜,越来越响亮。每次都震得伍月脑袋发懵,心脏抽痛,只想躲到她的声音找不到的地方。

      时间日复一日地碾过,终于,伍月被送进了学校——这个让她觉得复杂的地方。

      这里让她明白了很多东西,很多不一样却熟悉的东西,很多神奇但却可怕的道理,很多真实却又疼痛的情绪。

      仿佛一夜之间,她的懵懂被割开。

      曾经围绕在身边的,那些看不懂的任何事,褪去了童真的外衣,清晰黝黑的伤痕,渐渐分毫毕现。

      伍月终于看懂了伍秋笙的暴躁,听懂了她的怒骂,她甚至懂得了伍秋笙的眼泪。

      那些眼泪是咸的,苦的,痛的。

      老师说:穷人很可怜,绝症病人很可怜,可伍月觉得伍秋笙更可怜。因为有人会同情、帮助穷人和绝症病人。但是她不会同情伍秋笙,也没人来帮助伍秋笙。

      听见弟弟笑得更灿烂了,伍月转头看见弟弟的笑脸。他玩着小小的手指,抬起头,眯眼看着她。

      伍月想:小迟迟跟我是一国的,也不会同情她。

      这个爱发脾气打他们的女人,总算没有好下场。

      没有一个人会来同情她,帮助她。想通这一点的伍月有点开心,最后一个可能会帮伍秋笙的人,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来到迟伍身边,抱起笑呵呵的他哼着儿歌逗弄起来。迟伍笑起来的时候,白白的小脸发着微粉的光,暖暖的,让伍月爱不释手。

      只是这个时候伍秋笙好像特别不喜欢他笑,冲上去领拎起弟弟就打。

      小孩儿的哭声真可怕,连那么乖巧可爱的弟弟都变得可怕了。尖锐到肝肠寸断的声音,让伍月听得心惊胆颤。她好害怕弟弟哭,所以每次都要拼命扑上去抢回弟弟。

      然后紧紧抱着弟弟,挨双倍的打,忍双倍的痛,她也没觉得有多可怕。

      可是伍秋笙每次打了她们都会哭了,哭得很动听。伍月听着她的哭声,感觉胸膛里的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跳到嗓子眼,那里面酸酸的有点疼。

      而且,越长大她越觉得疼。果然,不论小孩儿还是大人,哭起来都很可怕。

      伍月从知道“离家出走”这个词之后,就一直想逃走。

      可是她走了弟弟会找他,弟弟还什么都不懂,需要她照顾。想来想去,还是带着弟弟一起逃走吧。可是伍秋笙怎么办?

      他们不见了,她肯定要哭,要伤心的。

      伍月越来越觉得大人很麻烦,长大也很麻烦,知道伤心这件事让她觉得更麻烦。

      终于十四岁的时候,她见到了岳灵山。

      原来这个男人真的是爸爸,伍月当时真的非常后悔。如果当年知道就好了,这样她早就离开了。可是爸爸不愿意帮她带走弟弟,弟弟才9岁,根本离不开她。

      伍月求着岳灵山让她回去,却他被送到了寄宿学校出不来。再之后读军校,最后入伍当兵,退伍之后在想找伍迟时,人已经不见了。

      伍秋笙没再给她找上门的机会,直接都离开了。

      她每次去都在乡下老屋的门外等着,等了很十年也没见他们回来。伍月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弟弟了。

      没想到会出现一个叫“伍迟”的人,而这个人就在医院。

      似乎是被某种“近乡情怯”的情绪缠绕。伍月自听到“伍迟”这两个字开始,就一边告诫自己别多想以免希望落空,一边恍然大悟:原来他改了名字,“伍迟”除了他还会有谁。

      原来,真的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即便今天来医院真的不是因为什么好事,但有这一次偶然的相逢,她便觉得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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