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8、探望

　　许正走后，方子瑜沉吟片刻，还是劝道：“云铮，这小叫花子来路不明，我觉得最好还是交由梁太尉处置——单是出身恶人谷这一条，就不得不防。我不知道你如何得知他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周围百姓已经不得安宁了。”

　　梁云铮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就要脱口而出，陆晚晴猛得拉过他道：“云铮你再冷静想想，你这里汤药味太重，熏得慌，我和子瑜就先走了。”然后拽着方子瑜大步离开了太尉府。梁云铮难得有眼色地闭了嘴没吭声。

　　方子瑜任陆晚晴拖着，也不反抗，走到门口才无奈道：“你倒是处处护着别人。”

　　陆晚晴不在意道：“他不过是心善爱管闲事，你由他去便是了，又不是大是大非的错处。”

　　方子瑜一挑眉：“不辨善恶忠奸，最后不仅他要遭殃，还得你来替他收场。你当我乐意管他。”还不是为你才多说两句！

　　陆晚晴能屈能伸地回头勾了世子的肩，笑道：“滥好人是有些，倒算不上不辨善恶。”说着话锋一转，“这世上再没有比方世子更顾全大局，一心为朋友着想的人啦！”

　　方子瑜被这拉拉扯扯的小动作取悦了，欲恼不恼地问：“你这要拖着我去哪儿？”

　　陆晚晴理所当然地答：“不是说好了去看萧瑾吗？”

　　方子瑜对萧瑾没有那么大的兴趣：“那人，看了他也不领情，你何必去讨不痛快？听说南兴斋今天推了新品，不如我们去尝鲜？”

　　陆晚晴笑道：“看完萧瑾再去不迟~”方子瑜只好耐着性子又陪着陆晚晴去了一趟花舞阁。

　　天色还是将晚不晚的时候，花舞阁已经开门迎客，两人走到门口，陆晚晴愣头愣脑地就往花舞阁里走去。方子瑜一面觉得好笑，一面跟在后面紧紧跟上来。

　　花舞阁的莺莺燕燕们刚刚准备迎客，都还带着些慵懒，就瞧着两个清秀的小少年走了进来。几个有心调侃地便走上前去，一个姑娘顺势搭上了陆晚晴的肩：“这位小公子瞧着有些面生啊？”

　　陆晚晴听着只觉得对方的嗓子里裹了一层蜜，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黏黏腻腻的。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不知怎么就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那搭在肩上手，柔柔软软的，还散发着甜腻的香味，让陆晚晴只想躲远一些。她只好耐着性子答：“确实第一次来，不曾见过这位姐姐。请问姐姐可知道萧瑾在哪儿？”

　　花舞阁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不同于学馆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先生，最好的就是眼力价儿。一句话的功夫，姑娘们就听出这是位“假公子”。这时，方子瑜已经跟了上来，有些忍笑地想带着陆晚晴出去。

　　姑娘们心里也觉得直愣的陆晚晴有些趣味，便掩口调笑道：“呦，带着小情郎来找相好吗？妹妹好情趣啊~”陆晚晴没见过这种阵仗，被道破身份倒没什么，只是这玩笑话从这些姑娘们口中说出来，有种难言地羞耻感，陆晚晴登时脸红起来。

　　方子瑜赶忙上前拉了陆晚晴，回到：“我们是萧瑾的同窗，来找他有些事情，走错了门，不打扰各位了。”然后匆匆将陆晚晴拉了出来。姑娘们在后面笑道：“有空再来啊~”

　　出了花舞阁正门，陆晚晴有些恼羞成怒：“出来做什么？不是去看萧瑾吗？”

　　方子瑜嘴角弯成个收不回来的弧度：“我们又不是来找乐子，不走正门，去后门就好。”

　　陆晚晴看他不怀好意地说什么“找乐子”，登时羞得七窍生烟：“那你刚才不说？等着瞧我出丑吗？”

　　方子瑜掩不住开心地解释：“你走得那样快，我不是马上就追进去了吗？”

　　陆晚晴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向前走去，方子瑜赶忙跟上，又是作揖又是陪笑：“小情郎给你赔不是啦！”

　　两人推推搡搡一阵，来到了花舞阁的后门。方子瑜回头对陆晚晴指点：“这回话都说在前头，这地方你不熟只管跟着我，我直接带你去瞧萧瑾。”陆晚晴点头。

　　如此，方子瑜粲然一笑，伸出长臂揽了陆晚晴的腰，口里说了声“抓牢了”，便带着她飞身跃进了花舞阁后院內。陆晚晴惊到：“你就这么私闯民宅吗？”

　　方子瑜不赞同：“这怎么说的？花舞阁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怎么能是私闯呢？”

　　陆晚晴恍然大悟：“那我们去找萧瑾吧。”

　　方子瑜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将陆晚晴带到了一处内院门口，眼睛撇了撇说：“进了院子顺着墙直走，拐角处有个小柴房，他就在那里面。我就不去看他脸色了，在这边等你。”

　　陆晚晴点头，自己走进去。柴房看起来没有什么破败的痕迹，只是门口落了锁，只能打开一个半尺左右的缝，大约是用来送饭的。陆晚晴不见外地拉开了门缝，淡淡的木头味道和着霉味涌出来，陆晚晴皱了皱眉，摆手一边驱赶着气味，一边冲着没什么光线的房间问到：“萧瑾，你在吗？”

　　柴房里光线本来就暗，又是傍晚时分，陆晚晴在外面看不真切。但柴房里的人却清楚地看到了来人。萧瑾望着她的方向，徒劳地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此刻有光的话，就能看到，其实萧瑾并不是一个人，他脆弱的脖子正被一双看起来有些粗糙手握在掌心，应是被挟持的时间久了，脸色发紫，喉咙咕咕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魂归故里解脱出去。可对面的那个人，脸藏在阴影里瞧不出表情，并没有因为有人靠近而有丝毫反应。

　　陆晚晴毫无察觉，得不到回答也不觉得没趣，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个玉璜，放在门口：“你的东西帮你要回来了，你看看可还完好？”屋里一片寂静。

　　陆晚晴不死心地又探头向屋内张望，这回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却也只看到一个貌似站在角落的黑影。陆晚晴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操着夫子的心问：“明日你来学馆吗？”握着萧瑾的那个人终于还是扭头望了门口一眼。

　　萧瑾对学馆的纨绔们向来是以“没什么好东西”一以概之，只有这时对陆晚晴生出些难以抑制的期待来。陆晚晴已经三叩门而不得入，只得穷途末路地拿出刚刚方子瑜给的药膏，放在门口往里推了推，安慰道：“这药膏止痛消肿，你先用着。昨日是李遼他们不好，不该你受——”话音戛然而止。

　　陆晚晴没有看到任何动作，只发觉一双手突然从门内伸出，冰凉的手指搭在了手腕上。——手的主人，显然不是萧瑾。萧瑾此时终于吸入了难得的空气，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瘫软在一边动弹不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陆晚晴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要向院子外不远处的方子瑜求救。嘴还没张开，就感觉冰凉的手指瞬间掐在了脖子上，倏地收紧。陆晚晴双手拼命拉扯，那清瘦的手指却出奇地有力，卡在脖子上丝毫不肯松懈。陆大小姐认怂的本性忽忽悠悠探出了头，识相地不敢做声，心里默念了两遍“好汉不吃眼前亏”，然后撑着被挤压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嗓子问：“请问……尊驾、是、哪、位、高人？”

　　屋里发出了一丝轻蔑的嗤笑，然后一个好听的女声冷冷道：“你姑奶奶。”

　　霍然是个女人。

　　陆晚晴从善如流：“姑奶奶……您有、有何事、差遣…还请、指、教…”

　　屋里的女人瞬间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恶狠狠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陆晚晴在窒息的边缘几乎要昏厥，挣扎道：“我没见过…你的孩子！”

　　那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嘴里兀自念着“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走狗”，一面发狠地下了死手——

　　这时方子瑜终于有些百无聊赖地进了院子，转头看到拼死挣扎的陆晚晴，身上的慵懒瞬间被惊得魂飞魄散。他忍住喝问的冲动，立时拔足狂奔，行动中一面从腰中抽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尖直指那女人的手腕处！一气呵成的攻击似乎要见效，然而就在要刺入皮肤的瞬间，屋里的人忽然动了，就势拉着陆晚晴的脖子一扯，将她整个人丢向了剑锋。

　　饶是方子瑜反应迅捷，却也收不住去势，只得勉强偏了偏方向，堪堪擦着陆晚晴的脖颈而过。剑身过处，在陆晚晴皮肤上留下一道伤口，不多时便冒出血来。陆晚晴来不及料理伤处，借着那女人松手的时机，深吸一口气，顺势向方子瑜的方向掠去，还未站稳，就听身后柴房门在炸裂声中轰然碎裂。再回头，映着傍晚的余晖，一个着青衣的女子从阴暗的柴房中走出。她的头发整齐地盘在头顶，衣着简单却不失庄重，处处透露着大家闺秀的精致，但行事却诡异非常。

　　走出阴影的时候，那女人忽然发出桀桀的笑声，然后缓缓抬起了头。就在看到方子瑜的瞬间，怪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眯起了细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了片刻，继而抬手指着方子瑜，漠然道：“是你！”

　　方子瑜骤然被“指认”，却搜肠刮肚地回忆不起与这女人有任何瓜葛，只能以退为进：“怎么？”

　　女人身上攻击的气势稍有些平息，抬起手在脸前把玩起来，干巴巴拒绝道：“你我有缘无分，纠缠到不死不休也没有意义。”

　　陆晚晴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正在高度戒备中，闻言顿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子瑜。方子瑜立刻面红耳赤起来：“我没有！”

　　青衣女人似乎没有听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子瑜：“不过……”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阴狠表情，声音放柔了诱惑道：“只要你替我杀了那个贼秃子，下辈子我便从了你。”

　　方子瑜不知道贼秃子所谓何人，也不知道这女人状似疯癫的种种举动有何用意，可当着陆晚晴的面说要从了自己，这脏水是万万不能接的，于是咬牙切齿道：“不敢强人所难。”一面握紧了手中的软剑，充满戒备地盯着对方。

　　女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不以为意地说：“早知道——”然后突然纵身飞掠而来！在陆晚晴和方子瑜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掌将方子瑜轰了出去，然后冰凉的指骨又贴在了陆晚晴细长的脖子上。方子瑜摔落在地的瞬间，女人好整以暇地接了刚才的话音：“男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