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9、疯子

　　陆晚晴的脖子被人轻飘飘地捏着，方子瑜站在五尺之外心思百转，一边想着应对这个疯女人的办法，一边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时间有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陆晚晴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性格，被人捏着命门就乖乖做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扁着嘴小心翼翼地试探：“姑奶奶，您看清楚，我不是贼秃子……”

　　那青衣女人嗤笑一声：“我又没瞎，自然知道你不是贼秃子。”

　　陆晚晴心道，眼是没瞎，但你一个疯子，心瞎了呀！脸上陪笑道：“那就还请姑奶奶高抬贵手吧。”

　　此话一出，青衣女人好像终于对手里捏着的物件有了些兴趣，转过头来开始细细端详起手中的女孩儿来。陆晚晴不是个会看眼色的，只觉得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的，就像……就像吴伯那个被撵出将军府的赌鬼侄子看到钱的样子。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怕，但不知为什么又仿佛觉得感受到了女人厚重的感伤。于是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半分谄媚，半分共情的笑来。青衣女人脸色顿时有些惨然，手中的力道也下意识地收紧了。

　　陆晚晴不知道一个讨好的笑也有这么大杀伤力，眼瞅着有出气没进气了，忍不住抬脚向女人肋下的章门穴踢去。那一边的方子瑜见状也顾不得忌惮，飞身过来刺向女人的脖子。疯女人浑不在意，随便地把两人挡了，一脚将方子瑜踢出一丈远，然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一般复又放轻了力道，轻声说：“我的孩子也该像你这般大了。”

　　陆晚晴赶忙喘了几口大气，心里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疯子，揣度着对方似乎正有些谈兴，便不大情愿地附和道：“哦，也是建元七年生人吗？”

　　疯女人奇道：“建元是什么年份？我的孩子是永崇四十三年生人，今年正该束发。”

　　陆晚晴心想，永崇早就是前朝的纪法了，永崇三十九年就改朝换代改称建元，哪里还有四十三年？但也不敢顶撞，就坡下驴道：“哦，那要比我大一些的。”

　　疯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还未及笄吗？”

　　陆晚晴还有些赧然，道：“我只是长得高。”

　　方子瑜被那女人当胸踹了一脚，疼得冷汗直流。他做惯了世子，头一回遇到这种有心无力的事情，心里正一片焦灼，却见对面你一言我一句话起了家常，险些被陆晚晴的“随机应变”激出毛病来。他有心出去求援，却担心自己离开以后陆晚晴的安危。这丫头城府里的那点精明都贴在脸上了，根本撑不起什么门面，看着能屈能伸，实则一个不顺心就不管不顾，没有人看顾恐怕应付不来。但两人都没带家丁，平时寸步不离的许正也回将军府去了，不趁此时出去求援，就凭自己动手的本事，恐怕两个人今天就交待在这疯子手里了。

　　这边正天人交战，那厢的疯女人又语出惊人，对陆晚晴道：“看你人够机灵，也算有几分姿色，我今日便先不杀你。等我儿子回来，若还看得上眼，就赏你给他做个通房丫头吧！”说罢收回了枯瘦的手指。

　　陆晚晴揉揉脖子，忙道：“多谢姑奶奶不杀之恩。”心里却十分不屑，本小姐堂堂将军之女怎么会给你儿子做丫头？疯女人说话算不得数。

　　那边方子瑜听得“通房丫头”几个字，气得脸色发青，但碍于不是那女人的对手也不好发作。只气得在原地发抖。那疯女人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回身道：“你气什么？早说了我们有缘无分。”方子瑜不欲跟她理论，转过头去没做声。

　　陆晚晴着急脱身，便拿出家里哄人的劲头来：“姑奶奶，你这么好看，哪里像奶奶？不如我叫你姑姑吧。”

　　疯女人淡然到：“称谓罢了，随你。”

　　陆晚晴心里得意，爹都被我哄得招架不住，嘴甜总不会错的，便甜甜叫：“姑姑！”疯女人没作声，但也没有拒绝。陆晚晴感觉危险气息不再，便刨根问底道：“姑姑，贼秃子是谁啊？”

　　疯女人瞥他一眼：“自然是你爹。”

　　陆晚晴惊道：“我爹？”

　　疯女人哼道：“怎么？卢元清那个贼秃子买官之前是个和尚，你娘没有跟你说吗？”

　　陆晚晴一头雾水：“卢元清是谁？”

　　疯女人不耐烦道：“我既然说了不杀你，自然不会反悔。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陆晚晴脱口道：“那也不能随便认爹啊，我姓陆！”

　　疯女人一脸不屑：“你们卢家满门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东西，连祖宗姓氏都敢丢。”

　　陆晚晴撑在面子上的最后一点笑容没了，怒道：“你胡说！我爹征战沙场，是人人称赞的大英雄，才不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

　　疯女人闻言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卢元清也配称英雄？他不过是江鹤年座下的一只狗罢了！甚至还不如一只狗忠诚。”

　　陆晚晴气极了，觉得跟这疯女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无端受了这些羞辱，简直莫名其妙。倏地站起身来便走。

　　疯女人怎能任她说走便走？一手隔空抓物的功夫使出，便将人拖了回来，随手掼在地上。陆晚晴屁股上有伤，一下摔得狠了，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你这疯女人欺人太甚！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上来就要我性命，还辱我家门。看我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娃娃，好欺负吗！”

　　疯女人恶狠狠道：“无冤无仇？卢元清害死我夫君，夺走我儿子，害我家破人亡，我与你们卢家不共戴天！辱你家门怎么了？像你爹这种狗东西，下了地狱都不得好死，我随便说两句实话，还天理不容了吗？”

　　陆晚晴急了：“我爹不是卢元清！不许你咒他不得好死！”

　　疯女人顿时被激怒，也不再多言。手下掌风一起，冲着陆晚晴面门便袭来！陆晚晴偏偏犟病发作，不肯躲闪，闭着眼睛骂起来：“你心盲眼盲，我看你不是疯子，是个大大的瞎子！”眼看疯女人这一掌就要落在她脸上，强劲的掌风让一时冲动的陆大小姐甚至感觉到了皮肤裂开的疼痛感。堪堪就在手掌落下的瞬间，旁边突然探出另一只手，拨转了女人的攻击方向。一双胳膊把陆晚晴从地上轻柔地扶起，拢在了身后，然后陆晚晴听到许正板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辈手下留情。”

　　终于等来许正，陆晚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那疯女人惊道：“儿子！”

　　许正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没有吱声，警戒地盯着那女人。陆晚晴扒在许正身后嘀咕：“她是个疯子，功夫厉害得很。”许正点头。

　　疯女人几步上前，痴痴地问：“钟儿，是钟儿吗？”说着眼中竟溢出了泪水。

　　许正礼貌道：“前辈认错人了。”

　　疯女人脚步都踉跄起来，走到近前手期期艾艾想伸过来，却又不敢似的缩回胸口，凄然道：“怎么会认错呢？是你不认得娘亲啊……”

　　许正戒备着护着陆晚晴步步后退。陆晚晴探头出来：“他是我们陆家的，才不是你儿子！”

　　疯女人眼里只看得到许正，一步步追着，神色一片哀愁：“钟儿在怪娘吗？这些年我走遍了中原，一直在找你……可那贼秃子藏头露尾，东躲西藏，娘真的好着急。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见到你就好了，见到你娘就放心了……”

　　许正眼看退无可退，只好停下来：“前辈，不知我家小姐如何得罪您，许正先给您陪个不是。且看在她年纪尚幼，放过她这一回吧。”

　　疯女人闻言，歪着头问：“怎么？钟儿喜欢这丫头吗？”

　　陆晚晴在许正背后不忿道：“我才没有得罪她！这疯子一露面就掐我脖子还打我，根本听不懂人话，你不许给她赔不是！她刚才还咒我爹不得好死呢！”许正治不了陆晚晴的嘴快，便回身点了她的哑穴，防止她再刺激到眼前的青衣女子。陆晚晴瞬间七窍生烟，觉得许正真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坏东西！忍不住低头咬了他脖子一口。许正身子一僵，生受了。

　　疯女人的重点不在陆晚晴身上，暖声对许正道：“罢了，既然钟儿喜欢，便依你。”说罢也看不清动作，几个转身就轻飘飘带走了许正身后的陆晚晴。许正背后的冷汗糊了一层——这青衣女人身法之快，步伐之轻，显然是个武林高手。若真是动手，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疯女人把陆晚晴夺过来，慢条斯理地在脸上轻抚了几下。扭过头去对许正说：“这小丫头细皮嫩肉，倒是有些好看。”许正紧紧盯着那双枯瘦的手一言不发。

　　疯女人缓了缓，语气放得极轻：“钟儿叫我一声娘，娘就把这小丫头给你，好不好？”陆晚晴听罢开始呜呜哇哇地哼唧起来，许正庆幸自己手快一步，不然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刺激这女人。

　　许正知道跟这女人恐怕讲不得什么道理，只能顺着她行事。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唤了一声“娘”。陆晚晴瞪着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乌鲁乌鲁张牙舞爪地不知说着什么。那疯女人却像魔怔了一般，呆在原地。只看到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汹涌而下。哭了须臾，终于还是擦了眼泪笑起来：“好孩子。”

　　许正试探着向前，疯女人没有阻拦，顺手把陆晚晴推给他，叮嘱道：“今夜亥时，娘在城外青阳山下的望亭等你。”

　　许正目的已经达到，接过陆晚晴，做了个告辞的姿态，匆忙带着她离开了花舞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