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6、病危

　　路上匆匆走着，不曾想方子瑜也跟着来了。陆晚晴昨日的气还没消，不肯理他，只顾自己向前走。方子瑜也不恼，只说：“昨日我去瞧过萧瑾了，人没事，就是伤在脸上，他不肯来。”

　　陆晚晴心里不是滋味。

　　萧瑾出身不好，母亲春娘是花舞阁的“姑娘”，姿色和年纪都没什么优势，在花舞阁也是个常受排挤的角色。当年偏想着萧瑾是哪个达官贵人之后，拼死生下了他。可这么多年过去，并没有什么人来认亲，倒是这份心思成了整个花舞阁的笑话。萧瑾在花舞阁长大，花舞阁的妈妈姑娘和龟奴们并没有苛待他，反倒是春娘，不知道是怨恨命运还是怨恨那个自己也不知是谁的萧瑾父亲，总对这个儿子非打即骂。

　　听人说，萧瑾小时候差点被春娘烧死，万幸被一个好心的龟奴救了出来，只是嗓子被熏坏了，又被重物砸碎了脚踝，所以说话时声音嘶哑，走路时有些不太明显的跛足痕迹。春娘对萧瑾虽然不好，却也急切地盼着他出人头地，才送他来映雪学馆读书。萧瑾人聪明，学东西很快，但性格孤僻，又加上出身，所以总是被李遼那伙人欺负。想着这花舞阁里、花舞阁外的生活，对他都是一样孤冷凄清，陆晚晴总是心存不忍。

　　但说到底陆晚晴与萧瑾并不相熟，对于这种眼神里能装下世间万物，口中却不置一言的人，陆晚晴实在疲于应付。是因为爱管闲事的梁云铮，才与他有过些点头致意的交情。昨日因为这事跟方子瑜置气，一来是情绪使然，二来只是觉得他远近不分，跟着李遼瞎起哄罢了。

　　这会子方子瑜诚意示好，甚至为了昨日的承诺专程去看萧瑾，陆晚晴也乐意给他这个台阶：“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

　　方子瑜心下了然，笑得人畜无害：“我不过是与他们吃顿饭，就得背上这狼狈为奸的罪名，你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陆晚晴振振有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方子瑜无奈，只得认了：“行，我错了还不行？昨日又挨罚了吗？”

　　陆晚晴好了伤疤忘了疼，抖着手道：“二十下，肿得有我爹的砚台那么高了！”

　　方子瑜听罢，拉着陆晚晴的胳膊不肯走了。

　　陆晚晴莫名其妙：“做什么？我还要去瞧瞧云铮呢，快走罢！”

　　方子瑜不搭话，从怀里摸出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来，拉过陆晚晴的手细细涂了，只说：“止疼的，别乱动。”

　　凉凉的药膏确实有些镇痛的效果，陆晚晴便任方子瑜拉着不动了。这时候日头还没有要落下的意思，光线笼在低头擦药的方子瑜头上，晕出一圈光环来。陆晚晴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方子瑜头上摸了摸，方子瑜抬头：“怎么？”

　　陆晚晴打趣道：“你身上有光，怕你飞升了。”

　　方子瑜状似没什么反应地低下头去，耳根却有些红了。

　　陆晚晴不善察言观色，催促道：“快点罢，我得去找云铮。”

　　方子瑜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但他还是保持着慢条斯理的样子，随意地问：“一日不来而已，你就担心成这样？”

　　陆晚晴神秘道：“你不知道，他昨天得罪了一个难缠的小叫花子，我看那家伙不好对付呢。”

　　方子瑜哭笑不得：“这世道已经到小叫花子都得防范了？”

　　陆晚晴不高兴了：“你昨日没见那家伙嚣张的样子，我看功夫都比你强呢，抓都抓不到。他昨天偷了云铮的宝贝玉佩，梁太尉急了，满城搜捕他。这家伙倒是胆大，竟然躲到太尉府去了！我看他艺高人胆大，逼急了说不准会伤了云铮。”

　　方子瑜奇道：“有这么厉害？那你去了能对付他？”

　　陆晚晴眨了眨眼，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转念又觉得，以不变应万变，且看这小叫花子出什么招吧。一边说：“去了再说。”一边马不停蹄地往太尉府赶去。

　　方子瑜跟上去，先把药瓶塞到陆晚晴手中：“这药你收着，我陪你去。”

　　陆晚晴求之不得，拉了方子瑜的胳膊：“那就快走罢。”

　　两人说话间到了太尉府，梁云铮的贴身小厮小伍正在门口侯着，见到两人，忙迎上来行礼：“见过世子，不知世子亲临，有失远迎，还请世子宽恕。”

　　方子瑜一向没什么世子架子，抬手示意无需见礼。

　　小伍才忙道：“少爷知道陆青少爷一准儿会来，命我在这里等候。请世子和陆青少爷随我入府。”
　　陆晚晴方子瑜跟着小伍往府中走去，方子瑜问：“你家少爷怎么了？病了吗？”

　　小伍压低声音答：“回世子，少爷没事，今日称病没去学馆事出有因，还请世子和陆青少爷进府一叙。”

　　陆晚晴与方子瑜对视一眼，不知道梁云铮此举何意。陆晚晴在方子瑜耳边低声嘀咕：“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小叫花子把云铮给绑了。一会儿进去，我跟着你，咱们见机行事，把那坏东西抓了扔出城去。”

　　方子瑜感觉陆晚晴与自己贴得极近，呼吸喷在耳边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尤其一句“我跟着你”，只觉得身心舒畅熨帖极了，心里恨不得这样的小叫花子再多十个，但还是压抑着欣喜，稳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游廊进了梁云铮的院子，先闻到一屋子的药味。陆晚晴嘴角一抽，心想装得还挺像。小伍送到屋门口，一躬身：“请世子和陆青公子进去吧，小伍在这里守着。”

　　陆晚晴迫不及待往里走，方子瑜赶忙跟上，为了说好的跟着自己，硬闯到了前头。两个人蓄势待发，进门却并没有看到“小叫花狗胆包天绑架太尉公子，梁云铮宁死不屈智斗歹毒恶徒”的场面。
　　原本坐在床边的梁云铮，一见来人，两步赶上前来：“阿晴你来啦。”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方世子：“子瑜兄怎么也来了？”

　　方子瑜心里答，不来难道任由你狗皮膏药一样成天缠着晴儿？然后摆着个相由心生的表情问：“怎么？不欢迎？”

　　梁云铮倒是个没心眼的：“那倒不是，你知道了可得替我保密。”

　　陆晚晴是个急性子：“好好的装病干嘛？我以为是那小叫花子使坏呢！”

　　梁云铮上前就捂了陆晚晴的嘴，紧张道：“嘘——小心别人听见！”

　　方子瑜见不得梁云铮这么不见外的举动，抬手从背后拍了拍他，不着痕迹地插进两个人中间：“别紧张，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梁云铮被方子瑜挤得只能松开手，他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对陆晚晴压低声音道：“小叫花好像快死了。”

　　陆晚晴瞪大眼：“他确实可恶，可也罪不至死啊？你爹也太……”

　　梁云铮急道：“不是我爹！我爹还差人在寻他呢！”

　　陆晚晴莫名其妙：“那怎么会死？”

　　梁云铮回：“我也不知道。昨日他躲进府中，只来我面前炫耀了一番，然后就不见踪影了。天快亮的时候我觉得气闷，就起来开窗，谁知他竟直直摔进来，身上烫得吓人。”

　　方子瑜听到此，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叫花子，问：“人在哪儿？”

　　梁云铮说：“我把他放在贵妃榻上，藏到屏风后面了。”

　　方子瑜听罢走到屏风后去看，果然见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躺在贵妃榻上，整个人瘦小而脆弱，一张脸上嘴唇发紫，脸色青黄，整个人瘫在那里没什么生气，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胸脯微弱的起伏。

　　方子瑜没说话，抬手摸了摸他的脉门。

　　梁云铮紧张道：“这是怎么了？受伤还是中毒？我没看到什么外伤。”

　　方子瑜不在意地答：“我不懂医，只是看他还有气没有。”梁云铮语结。

　　陆晚晴凑过来：“我怎么瞧着像中毒了？”

　　梁云铮也有这样的猜测，但终究医理不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向陆晚晴急切道：“我怕爹知道他躲在府中要捉他，也不敢声张。只说玉佩丢了心里不踏实，今日哪里也不去了。可也不敢公然请大夫给他看诊，只能让小伍派人去药铺照着平时清热解毒的方子抓了些药，想给他治治。可他竟喂不进汤药了！”

　　方子瑜顿时觉得这小叫花子能活下来，必定是福泽深厚又有大功德加持，忍不住开口：“看这样子已经命悬一线，你还敢胡乱给他喂汤药？亏得咽不下去，不然治死了你可想好怎么交待了？”

　　陆晚晴也听得一身冷汗，她转念一想：“他人都在这儿了，玉佩呢？你搜出玉佩来，就说他好心送还给你，梁太尉也许感念他有良心，愿意给他请个大夫呢？”

　　梁云铮哭丧着脸：“玉佩不在他身上！”

　　方子瑜摇摇头站起来：“还是交给你爹罢，左右玉佩丢了，你爹舍不得他死，正好找人救他。”

　　梁云铮不愿意：“我爹最恨别人动这玉佩，只怕只肯治个半死不活，要逼问玉佩下落。这小花子硬气得很，最后也落不得好。”

　　方子瑜无奈道：“你倒是个心善的，那你说怎么办？”

　　梁云铮哪里有什么办法，原本觉得陆晚晴有主意，可看世子也发起愁来，便觉得小叫花子大概要把命交待在这里了。

　　陆晚晴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许正说不定——”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的住了口。

　　梁云铮眼睛亮起来：“对，许正哥呢？许正哥在哪儿？”

　　陆晚晴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不大自在地说：“反正没跟着我。”

　　梁云铮顾不得细究，只对着门口喊到：“小伍！快去将军府请许正少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