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5、婚约

　　片刻后，陆晚晴房中传出一声短促的呼喊，听着像是受了什么威胁：“啊——”守在院外的许正几乎是掐着话音闯了进去，却见陆晚晴穿着衣服好整以暇地坐在浴桶中啃桃，见他急匆匆地进来，桃子一扔，冲着许正嫣然一笑。

　　许正不明所以。陆晚晴忽然放开嗓门高喊：“啊！！！救命啊！！！！！！！！！”许正反应不及，愣在原地没动。这次下人们倒是行动迅速了，进来只看到正少爷呆呆地看着穿着衣服沐浴的小姐，也不知该抓谁。陆晚晴终于成功在一天内把将军府闹了两次鸡飞狗跳。

　　陆丞坐在内堂，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假惺惺地在一旁扭捏作态，哭诉许正怎样夜闯她闺房，偷看自己洗澡，而许正则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陆丞心里叹口气，不知道今天的大戏为什么没完没了，一场完了又接一场。

　　云裳身体不好，早早歇下了，众人没敢惊动。陆景轩和陆景睿大概是看不下去妹妹欺负老实人，也都没来。于是陆晚晴好像是觉得没有受到重视，哭声骤然大增，还一拐十八个弯，像是要唱起来了。平时杀伐决断的大将军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头大如斗。

　　陆丞心里明镜似的：谁家是穿着衣服洗澡的？再说，依许正的性子，让他偷看还不如让他去死痛快。何况正儿真要偷看，能被你这迟钝的丫头发现？分明就是在构陷他。十有八九是觉得许正告状了，又赶上正儿是个从来不解释的，便恶意报复。陆丞一抬眼就想再揍陆晚晴一顿，可是下午那一顿家法自己也下了狠手，到底是个姑娘，那颗慈父的心冒出来，火气就有些偃旗息鼓了。只是冷眼看着陆晚晴在那儿作妖。

　　陆晚晴一口气哭了半柱香的时间，陆丞看着女儿一张嘴开开合合嘟囔个没完，不知道许正是怎么跪在一旁忍耐的。这会儿终于消停了，陆丞想享受一下难得的清净，便只是坐在那里不开口。

　　陆晚晴象征性地抽泣了一会儿，实在累得够呛便停了。长这么大，陆晚晴柔弱的经验有限，身边又没有个可以参照的，这一会儿的表现全凭想象，这会子已经黔驴技穷了。可是爹又不表态，自己实在拿捏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按道理说，要是自己偷看许正洗澡，爹一定得把自己打个半死，所以许正不可能逃过这顿惩罚。可看爹一味的沉默，总不至于是因为今天自己犯了错，便得用委屈抵消罪过吧？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陆晚晴便捏着嗓子试探着喊：“爹……”

　　陆丞没接茬，把话头对准了许正：“正儿，你怎么说？”

　　许正低下头：“请义父责罚。”

　　陆丞就知道许正不会还嘴。他斜着眼睛凉凉地看了陆晚晴一眼，摸着虎口上常年握兵器磨出来的茧子，不紧不慢地说：“正儿，这可不是责罚的事。此事事关晴儿的清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如果传出去，名节可就不保了。”

　　陆晚晴听这话音便觉得爹爹不会轻饶了许正，赶紧要在火上添把柴：“呜呜……爹你要给晴儿做主呀……”

　　陆丞脑袋上的青筋不易察觉地跳了跳，嘴上应了：“爹自然是要给你做主的。”然后话锋一转：“正儿，你今年多大了？”

　　许正答：“十六。”

　　陆丞点头：“嗯，是个大人了。正儿，你名义上虽然是我陆家的儿子，可你毕竟姓许。”

　　许正感觉陆丞好像要赶自己出府，一个头磕在地上掷地有声，把陆晚晴吓了一跳。

　　陆丞心疼坏了，只怪自己嘴慢：“既然你冒犯了我女儿，就得负责到底。我今日便把晴儿许配给你，再等三年晴儿及笄，你们就择日成婚吧。”

　　陆晚晴闻言只觉得晴天霹雳，为什么不能打许正一顿算了，为什么最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嫁还嫁给许正？让他天天给爹告状，好打死自己吗？说是罚许正，怎么看都像是在罚自己。

　　许正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陆丞。

　　陆丞一脸不耐烦：“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许正回：“不敢。”然后回过头去看陆晚晴。

　　陆晚晴显然还没消化这个消息，立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陆丞。

　　陆丞却不看她，心说，怎么样？让你嫁人也出不了我这将军府。嘴上只对许正说：“谅你也不敢。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累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自己先走了。

　　陆晚晴闹了一场，又受了这般打击，提不起精神，丫鬟只能扶着她回去。

　　走到院门口，听到许正低低道：“小姐不必介怀，等义父气消了，我自会去说。”

　　陆晚晴今天赔了夫人又折兵，懒得再跟许正斗了，也没回话，便径自回了房。

　　许正站在院门口看她失魂落魄地进了屋，默默走了。

　　第二日，陆丞果然说到做到，一早亲自领着陆晚晴去给夫子请罪。梁云铮说不得是因为玉佩之事耽搁了，没有到。陆晚晴也没在意，她挨了打本就有些恹恹的，昨晚又没休息好，看起来倒真像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夫子坐在太师椅上，拿眼睛斜着瞟了她一眼，叹口气：“陆将军折煞老夫了，怎敢劳动将军亲自登门谢罪。是老朽无能啊！教不好陆青公子……”

　　陆丞会意：“夫子言重了，是陆家教子无方。青儿，”然后给陆晚晴递了一个眼色，“还不给夫子请罪。”

　　陆晚晴昨夜思索了半宿，自认为是个能屈能伸的主。毕竟在学馆读书比在家听先生耳提面命有趣多了，况且昨日也并不是有意把夫子气晕过去，今日便认真陪个罪，也好继续在学馆打发时光。便跪在夫子面前，努力搜索着大哥昨日给的悔过书，搜肠刮肚地赔起不是来：“夫子，陆青昨日鲁莽，冲撞了夫子，实在有违尊师重道的圣贤之道，甘愿领罚。我爹曾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青出言不逊，顶撞夫子，实在是不忠不孝的行径，昨夜陆将军罚陆青颂念‘礼之三本’，陆青只觉汗颜，一顿家法实在是难消罪责。今日陆青只盼夫子重责，好让陆青谨记这天地君亲师的本分。还请夫子念在陆青诚心悔过的份上，宽宥则个，再给陆青一次跟夫子习读圣家言的机会。”

　　陆丞那口茶噙在嘴里，咽不下去了，心里对女儿佩服得紧。

　　夫子沉吟不语片刻，似乎在估量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其实昨日之事确有些蹊跷，自己还真不至于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世家子弟气得失了分寸，这稀里糊涂晕过去还真是怪事一桩。只是要不要轻易原谅这孩子，却须得斟酌斟酌。既得让陆青长了记性，也不能丢了师长的颜面。

　　陆晚晴觑着时机道：“夫子宽宏大量，不忍苛责。陆青却感念夫子恩德，不能不替夫子给大家立个表率。眼下学生们都要到了，陆青自当跪请责罚，众师兄弟们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夫子当众宽宥，又显您宽大为怀，大家此后更当对夫子敬爱有加。”

　　说话间，学生们果然三三两两入得学馆来。

　　夫子有口难言，哪个说请我重责的？罢了罢了，都是官宦子弟，我也得罪不起。便叹了口气，做了个虚扶的手势，违心道：“陆将军家法严明，陆家的孩子自然懂得规矩礼法，想必昨日也是无心之失。既然你诚心认错，老夫就给你一次机会。只是此后须得谨记，你们读圣贤书，切不可逞勇斗狠，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陆晚晴低眉顺眼地答应了：“谨遵夫子教诲。”

　　夫子口道起来吧，陆晚晴应声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

　　夫子素闻陆将军以军法治家，看着陆青的样子像是确实受了教训，心中也略觉安慰。昨日的一场风波就这样在陆将军的重金加持和陆晚晴的苦肉计下平息了。

　　陆丞不爱看一群半大小子摇头晃脑，一看这边夫子态度稍有缓和，便早早离开了。离开将军视线的陆晚晴倒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不敢造次，一来，刚犯了错误，她想给夫子留个好印象，二来，昨天的伤实在不宜有什么大动作。

　　方子瑜今日来得有些迟，没赶上陆晚晴请罪的那出，只看她还在学馆里听课，便觉得一颗心落回了肚里。

　　夫子照例考校了一番昨日的功课，陆晚晴挨打长记性，都背熟了。只有李遼磕磕绊绊支吾不出个所以然，被夫子象征性地敲了敲手掌。映雪学馆又恢复了读书声朗朗的和谐之象。

　　萧瑾还是没来，不仅他，今日连梁云铮都没露面，想到那个惹是生非的小叫花子，陆晚晴有些不放心，从学馆出来，便直奔太尉府，想要去探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