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玉门关》庄晓生

7、未老先衰的小皇帝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柳依依，着一身藏青色三品朝服，乌纱罩婵娟却显不出一丝媚态。翘着二郎腿歪在太师椅上的陈玥然则换回那身她们初见时的麒麟玄袍，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位相貌堂堂的柳大人。

　　“你这么打扮倒是有几分神似我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哥。”

　　柳依依挑了挑眉，“难道不应该像我自己的亲哥哥吗？”

　　“不不不，柳倚身上倒有点我们江湖中的那种傲气。你嘛……更适合朝堂。”

　　柳依依不置可否得笑笑。

　　陈玥然拉着柳依依，推开了阁楼的窗子。

　　“哎哎哎，陈……公公。不是吧……”

　　陈玥然笃定地给她一个眼神，拉着她纵身飞跃，脚尖轻点着阁楼边的彩绸绢纱，潇洒地双双落在一匹乌黑骏马之上。

　　马蹄声声飞溅，繁华暮暮流淌。

　　初到京城，京城就像个花枝招展的美人，芳华无限；兄长下落不明，直至今日身不由己地卷入本不该置身的阴谋权术中，柳依依方看清，言笑晏晏的美人袖中，深藏的利刃。

　　深宫幽寒，檀木案边的兰草叶上凝着寒露。

　　柳依依跪在案前，听闻一声男女莫辨的少年音唤她绵里免礼起身。

　　抬头，撞见一双圆圆的鹿眼，瞪得老大直愣愣瞅着自己。

　　少年天子的圣颜，基本就被这双大眼概括了。他虽端端正正地坐着，尖尖的下巴紧绷地收着，薄红的嘴唇却弯地未眠有些轻浮。看起来，就是一个华服加身的顽童。

　　然而柳依依从这双大眼中，看出了某种幽深的颜色。

　　“柳卿免礼。要不要来点桂花糕？”

　　柳依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惊诧地看了一眼低声嗤笑的陈玥然。

　　“柳卿不需拘束。此处没有外人。如果你不喜欢桂花糕，还可以尝尝这个莲藕酥，桃花饼，或者雪松酪……”

　　在少年天子报了一串甜品名后，柳依依诚惶诚恐地在宫娥们流水席一般奉上的漆盒里选择了桂花糕。

　　少年天子自己留了一盒桂花糕，也赏了玥然一盒雪松酪，挥了挥手让宫娥们下去。

　　“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聊。”

　　皇家茶话会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席间少年天子咬了一口桂花糕，及其享受得叹了一口气，转而从檀木案桌下的层架中，抽出了一份试卷。

　　“柳卿，你看这篇文章写得如何？”

　　柳依依接下一看，当即冷汗直下，仓皇跪倒在皇帝案桌前，低呼“臣罪该万死！”

　　少年天子笑了笑，道“好文章，何罪之有？朕机缘巧合看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纵观朝野，也就道然能够帮朕分忧。但道然变通有余，唯独缺了一点你的持重与周正。从今往后，柳卿可愿为朕左膀右臂，以卿之经世才华，为朕分忧解难？”

　　“臣万死不辞！”

　　“酒肆下毒案，朕打算交给柳卿彻查。玥然暗中配合，定要将幕后之人查清。”

　　“臣领旨！”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咱们继续边吃边聊。”

　　“柳卿与玥然御妹的婚事……”

　　见柳依依又要伏地谢罪，少年天子不耐烦得摆摆手止住她没完没了的扑跪。

　　“朕一手安排的婚事，只是委屈了柳卿了……希望爱卿你莫要介怀。”

　　“皇上您这话说的。臣略不服。”陈玥然闻言不爽得放下了爱不释手的雪松糕，正面表示抗议。

　　“你还不服？！你说皇城内外谁敢娶你？原本朕是打算骗……咳咳……打算试探一下番国三王子的心意，安排你们俩先见上一见。结果你俩一见面就给朕大战三百回合。“

　　“我们只是在切磋。”

　　“ 切磋？！切磋你剃人家的胡子做甚？”

　　“我大哥不是去道歉了嘛……”

　　“你大哥？！朕是派你大哥去做一些外交公关补救一下两国嫌隙。你大哥做的一手好公关。现在三王子天天向朕讨你大哥回去做王妃？！”

　　“这个番国三王子口味够重的。”陈玥然事不关己得摇摇脑袋，继续吃盒子里的雪松酪。

　　少年天子顶着一张娃娃脸，十分老成得揉了揉太阳穴，露出苦不堪言的疲惫之态。

　　“柳卿，玥然虽有绝世武艺，却少了点特别重要的东西。今日道然就要远赴番邦，朕就暂时将她托付于柳卿你，好好看着她，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臣，领旨。”

　　皇家茶话会结束后，陈玥然和柳依依回到了宅院里。二人换回来时的夫妻装扮，同乘来时的轿子回了相府。

　　关上房门，陈玥然瘫坐在贵妃榻上，一阵长吁短叹念叨着最烦进宫应付那个小皇帝云云。柳依依斟了一杯茶递给陈玥然，陈玥然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柳依依愣了一下，随即放弃了一般把茶壶递给了她，看着她对着壶嘴直灌。

　　“那份卷子到底什么来头，把你吓成那样？”

　　“那份卷子……是我顶替我大哥去考乡试时做下的卷子。”

　　皇帝今日一次也未提及柳倚。一次也未挑明柳依依的身份。但甩出那张卷子，就是无言的震慑。

　　“你怎的就这么喜欢冒名顶替你大哥呢？长得像就可以这么玩儿么？任性。”

　　柳依依竟然被这个惹事精说任性，凉凉得怼了句：“你倒是乖巧，跟番邦三王子是不是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啊？”

　　“番邦的那些粗鄙招式，除了蛮力没什么其他可取之处。比不上我们中华武学的万分之一精妙。”

　　柳依依觉得期望眼前这个人懂得听弦外之音，简直就是缘木求鱼。

　　“诶？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红毛猴子看上我大哥了。但是很奇怪的是，我记得那红毛猴子说过，他喜欢那种温润如玉的中原文士。我大哥哪有那种气质啊？官场老油条一枚。”

　　柳依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得问陈玥然：“酒肆下毒案，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陈玥然意味深长一笑，道：“我们东厂抓人的效率可是一等一的。下毒案的一干人等已经全部收押在东厂大牢，就等你柳大人亲自提审了。”

　　“那明日便和你一起去看看吧。”柳依依默默喝着凉透了的茶，抬手掩住了表情。

　　陈玥然摊在贵妃榻上，却并未看漏柳依依衣袖遮挡下的那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