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遣樊笼累》琬可琢

22、第22章 临江仙

　　袁齐修听后大喜，很显然张国檀是倾向于将这一票投给他这边的。而郁嘉乐和桑子桐则有些不知所措：“演奏什么？”
　　张国檀笑道：“就刚才那首的开头吧。”
　　桑子桐作为师兄理应优先。张国檀听完后，不带丝毫犹豫就把头转向了郁嘉乐这边笑道：“小伙子，该你了。”面对这样的遭遇，桑子桐虽然心中不平，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了，谁让这位师弟的天赋高，技艺可以轻松赶超他这位师兄呢？
　　郁嘉乐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既然是张国檀道长要求的，也应该认真对待。郁嘉乐马上就进入了状态，将《古交行》的第一段演奏了一遍。
　　张国檀听完后略有所思了片刻，才笑着说：“张某此生能够听闻今日仙乐，就算说是此生无憾都不为过了。”这仿佛是在表扬在场的所有莺语堂的乐工，但实际上，他说的是真的仙乐，能够改变气场的仙乐，能弹出这等曲子的是一位小小的琵琶乐工。张国檀并不想确切的知道为什么以及他是谁之类的问题的答案，他只是为了听到这曲子而感到精神振奋。虽然这股力量十分的微弱，不会像太子长琴所弹之曲能够呼风唤雨，但是能够真的遇上能够用乐声操纵气场的人也是值得兴奋的了。
　　毫无疑问，这次的比试是袁齐修的队伍赢了。
　　回到颍州后，刘昱晖马上就召开了大会，深刻的反省了在这次比试中的不足。他们总结的不足无非就是亮点不够突出、配合程度不够高等之类的，可是刘昱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惨败是由于对方有能够用乐声改变气场的乐工这种看似犯规的理由造成的。
　　闵偲娥的身体渐渐痊愈，刘昱晖也放下心来了。
　　从六月到十一月，这两队人马一直都没有比试的机会。
　　十一月中旬，堂主宣布了下一个试题，次年五月十八日，淮王府内将举办雅集，莺语堂要在届时表演《泰山吟》。次年五月，这给了两支乐队充分的时间准备。
　　“俊儿，你来啦，快进来。”李玄翁将其侄李俊迎进了屋。他的这位侄子虽名为“俊”，可是他的邋遢样没有人会觉得他对得起这个名字。五官如何暂且不提，这个中年男子的胡须很长，但都粘在了一起，似乎黏糊糊的，很长时间都没打理了，浑身也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这样的人就算面容再精致也和“俊”无缘了。这李俊是个拉胡琴的，在颍上李俊算是胡琴的第一把手，和颍州的安忆可以说是能够平起平坐。
　　李俊来到莺语堂的消息不一会就传开了。现在刘昱晖让李玄翁将李俊也拉到莺语堂，刘昱晖这样做是打算将胡琴打造成他们乐队的一大特色吗？袁齐修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行动了。第二次比试时，郁嘉乐就有了不俗的表现，而这次他显然也受到了张国檀道长的青睐，所以刘昱晖打算将琵琶培养成自己乐队的一大特色。其实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因为刘昱晖重点培养胡琴是有道理的，因为袁齐修这边的拉弦乐乐工——拉提琴的吕子雍中规中矩，虽然基本功扎实，技艺不错，但是很显然没有任何出头的趋势。而刘昱晖的乐队中已经有一位名声不小而且实力超群的琵琶乐工闵偲娥，袁齐修这边虽然有两位琵琶乐工，但是面对闵偲娥，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成为特色甚至优势。
　　但是，袁齐修还是这样决定了。
　　袁齐修召集各位师父们开了个小会，会上众人也基本上同意了袁齐修的这个决议。秦汀洲问：“所以你想再找个琵琶高手来做指导？”
　　袁齐修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被本来就是弹琵琶的秦汀洲被这么一问，倒有些不好回答。
　　“琵琶流派繁多，北琶和南琶的风格更是截然不同。让咱们的乐工吸收更多流派风格的熏陶对于培养特色来说，确实是很有必要的。”秦汀洲笑道。
　　袁齐修放心了，只要秦汀洲不在意就好办多了。
　　秦汀洲问：“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袁齐修想了想，道：“符景纯。”
　　秦汀洲之前虽一直在江淮地区活动，但是这位江汉地区琵琶汉南派的真传弟子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可怜的小兄弟因受到父亲的压制，不得不放下了乐器，在江夏的蒲汉堂里当起了济世救人的坐堂先生。
　　秦汀洲有些吃惊，因为根据之前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判断，符景纯似乎已经没有再次出面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鼓弄乐器的可能。
　　“他可能来吗？虽然汉南派的技艺确实很不错。”秦汀洲问。
　　袁齐修皱了皱眉道：“他最近来信了，看他的口气，似乎已经有些心思了，只不过还是碍于父亲的缘故一直没有行动。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秦汀洲叹气道：“有心思而已吗？看来还是希望渺茫啊。”
　　“所以，我们得赌一把了，而且是将真心都投注进去的赌法。信上交流太过缓慢，而且见不着真人是无论如何无法用情绪感染到他的，所以，我打算派人去请。”袁齐修道。
　　杨在湄笑道：“这么真诚，符景纯不会好意思拒绝邀请吧？”
　　袁齐修道：“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会直接拒绝掉的人。我们先试试吧。”
　　“谁去请呢？”张懋问。
　　袁齐修道：“让嘉乐去吧。他本就是那里的人，对这路也熟些，而且他不就是符景纯推荐来的吗？他可能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这不就耽误了排练吗？”杨在湄道。
　　袁齐修道：“所以说，这是在打赌呀。”
　　就在袁齐修等人开会时，刚刚来到莺语堂的李俊在莺语堂内四处溜达，撞见了在花园里弹琴的郁嘉乐。
　　“哟，这小伙子长得挺俊，而且有些面善呐！”李俊上前去搭话。
　　郁嘉乐停下练习，瞧了瞧那人，又闻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瞬间回想起了从家乡来莺语堂的路上碰到的拉胡琴的中年男子。
　　“您是？”
　　“哦，我叫李俊，诶，说真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原来先前遇见的那位帮了自己不小的忙的人竟是李玄翁的侄子，郁嘉乐有些惊讶。
　　“嗯，是的，我们在船上遇见过。当时前辈您还带我去瓦子演奏了呢。”
　　“哦，是吧，我就说见过的。你来莺语堂了呀，挺厉害的。”李俊道。
　　郁嘉乐道：“我没有很厉害，前辈才厉害呢，听说您的琴艺是颍上第一呀。”
　　李俊笑道：“呵，还挺会拍马屁的。好好努力吧，小伙子！”
　　李俊没有走后郁嘉乐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了。
　　“郁嘉乐！”陆红筠急冲冲地跑来了，“你让我好找，原来有跑到花园里来了，都这时候了，花都谢了，你还来这儿干什么，怪冷清的！”
　　“袁先生找我吗？”郁嘉乐问道。
　　陆红筠点头道：“嗯，你快去吧。”
　　郁嘉乐携琴到了袁齐修的房中，袁齐修示意郁嘉乐放下琴坐下。
　　“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嘉乐问道。
　　袁齐修讲明了事情原委，郁嘉乐也听明白了，于是决定即刻动身，毕竟越早出发越早回来越好。
　　郁嘉乐和秦汀洲、袁齐修等人告别时，袁齐修看了看秦汀洲后说道：“嘉乐，走的时候你不用带琴，但是把琵琶带上吧，虽然有些重。”
　　郁嘉乐想问原因，只是又不太好意思，还没等他问出口袁齐修就笑道：“让符景纯好好听听你这段时间的进步，让他知道莺语堂是值得他跑这一趟的。”
　　“是，袁先生。”郁嘉乐道。
　　回屋收拾包袱的时候，郁嘉乐写了信笺交给桑子桐道：“我怕是没时间去和茂兰君道别了，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
　　桑子桐接住后眼神有些迷离：“哦。”
　　郁嘉乐终于走上了回乡的路。虽然从离开江夏开始算起只过了一年多，但是嘉乐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异地他乡，究竟有多少次在静谧的夜里思念故乡呢？他想了想，似乎他对这些事情天生就有些不敏感，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怎么思念家乡，还有那些以前的伙伴。不过经过这么一想，他倒还真有些想回去看看了，二狗子他们都怎么样了呢？
　　独自走了几天后，他终于发现了和伙伴们在一起是多么有趣，独自一人是多么孤单。之前一个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是对莺语堂的憧憬冲淡了这种孤单吧？
　　上船了，“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叶舟”，江上的船逆流而上，速度比来时很显然要慢一些，冬天的江风有些刺骨。看来要在路途中过年了。
　　到江夏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了，柳枝都已经抽芽，燕子已经出来了，在柳枝间穿着。二月春风依然让人瑟瑟发抖，下船的时候，正好一阵寒风吹来，郁嘉乐打了个哆嗦。
　　停船处距离龟山不远，他想起当日在去莺语堂的路上，曾经在龟山上碰到过一位自称柳下客的女子，她的《鹦鹉操》透着一股高傲与超凡脱俗的气魄。
　　他下船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禹功矶，这里的风景很好，浪花拍打着嶙峋的怪石，水天一色，透过薄雾，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的黄鹄山上的翠色。
　　郁嘉乐好歹也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见了这副景色自然忍不住操起琵琶演奏一番。他坐在凸起的岩石上，整理了一下衣物，随意找了首《喜迁莺》练了练手，然后便信手拈来了琶音、轮指，大体上是《沧浪歌》的旋律，可是因为是随手弹的，又不大一样，姑且算是自己创作出来的吧。
　　“汉之广矣，江之永矣，汉水滔滔，江水悠悠。刚刚回乡，是不是感触颇多？”突然有一女声从身后响起，郁嘉乐从琵琶声中被拉回到现实，他心里一惊，竟然知道自己是刚刚回乡，难道是自己认识的人吗？而且是熟到能从背影认出自己的人？
　　他回头看去，见一身着素色褙子，梳着堕马髻的女子正站在乱石之上笑着望向自己。这女子有些面善，应该是见过的。
　　“哦，您是柳下客吗？”那天的《鹦鹉操》给郁嘉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能够从记忆深处将这个面容找出来。
　　“是啊，我是柳下客。我们见过吧？”
　　“啊，您竟然记得我？那天我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我一直记得您，知道吗？是您给了我在吐哺乐会上在众位大师面前演奏的信心。”
　　“是吗？我也记得你呀，不过或许是因为你想不到的原因。”邝无垠笑道。
　　郁嘉乐本就好奇为什么柳下客能够记得和自己见过面，听她这么一说就更好奇了：“那是什么原因？”
　　邝无垠道：“哦，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的进步很大呀，而且能够寓情于乐，一听就是初到家乡，心存欣喜。”
　　原来是这样知道自己刚刚回乡的呀，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自己真的寓情于乐了吗？郁嘉乐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现在不能说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你叫什么名字？”邝无垠发现还不知道这位小公子的名字。
　　郁嘉乐道：“郁启福，现在艺名是郁嘉乐。”
　　邝无垠道：“哦，郁公子，可有兴致到寒舍坐坐？”
　　郁嘉乐没有推辞，便跟着邝无垠去了她在禹功矶旁的小屋。这是有着她与齐仁玉的回忆的小屋，如今她仍守候在这里。
　　邝无垠刚刚沏了茶，便倒了茶递给郁嘉乐。
　　“郁公子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邝无垠问道。
　　郁嘉乐道：“嗯，我回来是要请一位前辈去莺语堂帮忙，然后和前辈一起去颍州。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是有点难办的，因为那位前辈似乎有些顾虑。”
　　邝无垠好奇道：“哦？是哪位大师还要人亲自来请？有什么顾虑？”
　　郁嘉乐道：“或许您有所耳闻，就是蒲汉堂堂主符景纯前辈。”
　　邝无垠听后点头笑道：“哦，原来是他呀。那我可不仅是有所耳闻了，我与他的夫人交情甚好，与他也有过交集，要说他有所顾虑的话，应该是说的他父亲对他有所约束的事情吧？”
　　郁嘉乐惊喜地点点头。
　　鸾音不久前与太子长琴见过面，也知道了太子长琴在双峰山与符姓男子交谈的事，毫无疑问，从谈话的内容上判断那符姓男子就是符景纯。
　　“现在他的心境应该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吧，或许这次真的可以劝动他。”邝无垠心想。
　　“郁公子，这件事或许我也可以帮帮你，不如我们两个一起去请他？”无垠道。
　　郁嘉乐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
　　但是邝无垠表示：“这也是我的心声，我也想让符堂主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他是渴望去莺语堂一展才华的。”于是郁嘉乐就和邝无垠一同出发去符景纯家了。
　　蒲汉堂的生意已经低迷了许久，符景纯一家的生活也更加的拮据。
　　“咚咚咚！”太阳又将西斜，嘉乐到了符景纯家门口敲门。
　　“是哪个？”操着乡音的童声从门后传出。
　　嘉乐欣喜道：“是阿蒲呀，我是郁启福，你的郁哥哥啊！”
　　“哦，好，等一哈，我跟老爹和妈妈说一声！”阿蒲道。
　　等候片刻之后是符景纯开的门，看得出来他最近心情沉郁，心思重重，所以气色不太好，郁嘉乐看到之后有些担忧这次成功的几率会不会很小。
　　“你这个小鬼怎么回来了？被赶回来了？哦，柳下客，不好意思，刚刚冇看到，快进来坐！”符景纯笑道。
　　符景纯、郁嘉乐、邝无垠三人坐定后，郁嘉乐道：“我这次回来是替袁齐修先生请符堂主去莺语堂的。”郁嘉乐直接进入话题，不带一点寒暄和废话。
　　然后，屋里陷入了寂静。
　　符景纯有点懵，不知怎么答复，只能用其他话题搪塞：“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你们莫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晓得？”
　　邝无垠道：“符堂主，我和郁公子是在郁公子去颍州的途中认识的。我这次来的目的和郁公子是一样的，不知符堂主有何打算？”
　　话题又转回来了，符景纯只得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呃……如果我去了颍州的话，蒲汉堂怎么办呢？再说了，只有姆妈、阿蒲和内子在家的话，我有点不放心。”这些确实是实际要考虑到的问题。
　　邝无垠想了想道：“若是不放心家人的话，符堂主可以委托晏家瑰少爷帮忙照看着。蒲汉堂的话，连桂生现在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交给他照看也是可以的，况且自从那件事后，蒲汉堂的病人并不多。”那件事，自然指的是符景纯丢下病人跑路的事。
　　“让灵均子帮忙吗？唉，我也麻烦他不少事了，这次又要麻烦他，多不好意思。蒲汉堂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若是换成桂生坐堂的话说不定比我更好。还有一个问题——”
　　“您是怕令尊不同意吧？之前听齐郎说过。”邝无垠没等符景纯说出口就问道。
　　符景纯点头道：“是啊，这是与我熟识的人都知道的。”
　　“那么，南塘故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我想令阃应该会支持您，让您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比起符景纯，邝无垠还是和宋维玉更熟一些，所以对宋维玉的秉性也有些了解，她知道，维玉是个性情中人，且爱好诗词雅乐，一定对符景纯走上音乐之路是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