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狙击[GB]》楠关渡

10、饭局

　　望着眼前的“落汤鸡”，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只老鼠，一只城里老鼠，一只乡里老鼠。

　　它们彼此都很羡慕对方。

　　有一天，它们决定来个交换。

　　城里老鼠跑到乡下农场里，这里有明媚阳光、有新鲜空气。正在城里老鼠偷农场苞米粒吃时，遭遇了一只大公鸡！

　　城里老鼠没见过大公鸡，被啄得满头大包。

　　乡里老鼠跑到城里去生活，泡在人类丢掉的大把残羹剩菜里，比乡下苞米粒好吃多了。就在乡里老鼠躲在下水道里享受美味佳肴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脏水浇成了“落汤鸡”。

　　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有时候，别人的日子也没看上去那么好过，不是么？

　　窗外的霓虹息了火，独有一只戳破天际的钟楼孤独地矗立着。

　　黝黑的梅花指针傲然地指向“XIII”。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一点钟了。

　　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洒进房间里，一切都是那么祥和美好。

　　贺楠安静地坐在贵妃椅上吃饭，褪去神话光环他只是个会饿会累会疲倦的普通人。

　　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之间想起来一件事，如果贺楠周末都找不到人约会的话，那么竖琴剧院里面被李小曼挽着的人几乎不可能是贺楠了，而是我上次在幻视里看见的那张合照上的另一个小男孩……

　　更奇怪的是，贺楠明明还有一个兄弟，却说他没有任何亲人。

　　就在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打量的时候，他也倏而抬头扫了我一眼。

　　我有些尴尬地挪开视线，极力掩饰自己的好奇。

　　“你……住在月城？”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我这个。

　　我怔了一下：“对啊，你怎么知道？”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他是干这个职业的，什么人的信息查不到呢。

　　“我调查过你的信息。”

　　“是哦，贺缉查官还真神通广大呢……”

　　虽然这是出于特殊职业的需要，但是有一种被人扒光隐私的不舒适感。

　　“你，讨厌我？”

　　我头皮一麻，结巴道：“为、为什么这么说？”

　　他顿了顿，垂眸继续吃饭，用一种不经意但是笃定的口吻道：“每次汇报工作都站十几尺远，能用一分钟说完的话绝不拖到两分钟，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用打量的目光看我，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卧底就是……十分讨厌这个人。”

　　说这句话时候脸色如常，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一如平时工作那样一丝不苟。

　　他像是在审案子一般，仔细地研究着我对他的态度。

　　或者说是——冷静。

　　他一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独特气场。

　　我清了清嗓子，简单直白地道：“是啊，我讨厌你。”

　　他并不意外，只是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么？”

　　我抿了抿唇，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算了，死就死吧，这是他自己主动问我的，别怪我实话实说。

　　“嗯。”

　　没有想到贺楠居然轻轻哼了一下。

　　这是，表示默认？

　　“还有呢？”

　　我继续道：“还有……工作狂的体质，让你的下属很吃不消。拜托，除了你以外每个人都是有娱乐需求的，下班的时间大家都想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出去和同学同事聚会，不想在下班时间还去思考那些复杂的要命的案子。”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因私徇公一下。省的他总在别人下班的时间叫人完成工作，我要让他知道这是一种变相压榨劳工的行为。

　　“就这些么？”他抬起头来看我。

　　与那双琥铂色的眸子对视的一霎那，我似乎要说什么都给忘干净了。

　　“额，这两点是最主要令人对你不满的，其他的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哦对了，你需要休息，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工作狂是绝对对身心健康没有好处的！”我继续不怕死地实话实说。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我道：“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应该向你表达歉意。”

　　我一愣，木然道：“指什么？”

　　“对我对灵媒领域不了解的情况下率先表达的质疑，你的确跟我所接触过的一些……不太一样。”他一边吃饭一边说。

　　我努力地从他平静的脸色找到真诚。

　　讪笑两声打破尴尬：“呵呵没事啊，反正我们经常被人误解，已经习惯了。”

　　他微微扯出一个笑容：“高雅黎，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应该重新认识你。”

　　没有人告诉我一向冰山的贺长官笑起来也能像春风般和煦，但是我的心脏却跳漏了一拍，结巴道：“不、不用了。你千万不要重新认识我，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变魔术的骗子就好。”

　　很明显，他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可我没办法拒绝已经掌握的证据，诸如你骑着一只拖把从天而降这种事。”

　　我傻笑两声：“你知道有个东西叫吊威亚么，拍戏经常用的，呵呵。”

　　说着，还动手跟他比划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质问道：“那么吊车在哪里？半夜三点钟的游乐园里有摄像机么？”

　　“喂，别每句话都这么较真啊。”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道：“对不起，有点职业病。”

　　跟我聊了会天，贺楠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也没有昨晚那么苍白了。

　　张诗玲跟我讲说废话有助于提高气血，所以要多找闺蜜吐槽，当初我还笑她傻，没想到她还真有点东西。

　　晚上，贺楠兑现诺言请我吃饭，我俩一齐从酒店里出来。

　　那感觉怪怪的。

　　本来我想直接走掉，可贺楠说他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一定要还给我。

　　想了想也是，我们之间最好还是分是分、厘是厘，井水不犯河水。

　　算得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的。

　　贺楠订了一家很高级的餐厅，头顶上是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脚底下是奶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

　　端坐在桌子两侧，我跟贺楠的社交距离从未这样近过。

　　“头晕好些了？”

　　“嗯。”

　　他轻哼了一声把菜单推给我：“女士优先。我去一趟洗手间。”

　　等到我接过菜单时，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全是些我平时不会去吃的东西，什么鸭信，鹅肝披萨，雪尾虾等等。

　　正在努力研究要点什么才好时，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重重的拍了一下。

　　猛然回过头，发现居然是张小峰。

　　“嗨，真的是雅黎姐，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张小峰换下了工作服，一身黑色休闲装，看起来很潇洒。

　　身后还跟一个特别漂亮有气质的女人。

　　我满脸黑线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小峰耸了耸肩，讪笑道：“看就知道了，带女朋友出来吃饭。”

　　我也跟着傻笑两声：“呵呵呵呵，真巧啊，你女朋友真漂亮。”

　　张小峰笑道：“我上次给你提过，小蝶是个芭蕾舞演员。”

　　我猛然想起来上次在幻视中看到她落水的画面，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你好。”

　　“高小姐你好，你是我男朋友的同事吧？他也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蓝小蝶好像很兴奋地搓了搓手：“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帮我算算命呀？”

　　“啊这，等有空吧。”我有点尴尬地接话。

　　张小峰似乎发现了我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份餐具，对面的水杯还盈满了水，马上心领神会地笑道：“嘿嘿，雅黎姐，你跟男朋友约会呢？”

　　我陡然睁大眼睛：“不、不是的。”

　　本来想解释更多，可是语言是那么乏力。

　　感觉自己的命运路线已经渐渐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早知道在餐厅会遇见熟人，我就该在酒店门口跟贺楠分道扬镳。

　　看了看餐厅卫生间的方向，我很想趁贺楠回来之前先溜掉。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张小峰一脸石化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径直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长、长官……你们这是……在约会？！”

　　我感觉自己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可被贺楠一句话平静化解：“不是，高小姐最近帮了我很多忙，我请他吃饭。你怎么也在？”

　　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

　　张小峰道：“我啊，带女朋友吃饭，嘿嘿。”

　　对正在热恋中的人来说，走到哪里都要把女朋友带上，最好还能在所有认识的人面前炫一炫，这大概就是男人的本性。

　　可是贺楠一下秒说的话又让我提心吊胆：“这里还有空位，不如一起来？”

　　妈妈呀，真是嫌场面不够乱吗？

　　我拼命给贺楠使眼色，但他似乎压根没感受到。

　　张小峰也是够八卦的，竟然真的带着女朋友坐到了我们这一桌来。

　　“雅黎姐，明天是小蝶参演的芭蕾舞剧《天鹅湖》首映会，你要是不忙可以来看看。”说着张小峰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錾金红卡纸。

　　我愣了一会，接过张小峰递给我的门票，看了看对面的贺楠，又看了看旁边的张小峰，茫然地道：“为什么只给我？”

　　张小峰笑道：“我们组长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办案了，不用问也知道没有空。”

　　好吧，大家都知道贺楠工作狂的属性。

　　“谢谢。”我向他们道谢。

　　这时候，我刚才点的牛排和红酒鹅肝披萨上来了，餐厅还免费送了两杯鸡尾酒。

　　“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刚才就多点一些了。”我有点尴尬地看着身边的蓝美女。

　　蓝小蝶笑道：“不用不用，哪能麻烦你们，我们自己点。”

　　说着便拿起菜单仔细看起来。

　　偷着用余光扫了一眼对面正在切牛排的贺楠，他似乎一脸平静专注，像是在验尸一样认真，完全感受不到饭局上的汹涌暗流。

　　过了一会，贺楠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明天有空。”

　　现场空气忽然安静了。

　　张小峰跟见了鬼似的，扫了我一眼。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那么有本事”。

　　我也无辜地回了他一眼：“与我无关”。

　　贺楠专注地低头切牛排，动作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优雅。

　　张小峰忙不迭从包里拿出一张新的门票，关键时刻不忘拍马屁：“组长能来当然是赏脸了。”

　　贺楠优雅地缓缓放下银质刀叉，把那张崭新的红色卡纸折了一道，收进上衣口袋。

　　然后继续他的‘切牛排’工程，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光洁得能够照出人影的浅青色餐盘中，一块完整的牛排被他切成五等分几乎完全相同的大小，然后用银叉一点点剔出残骨，就像在做一场手术般。

　　我已经感觉到张小峰完全误会了我和贺楠的关系，从他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能够看出来，他认为贺楠是为了我而挤时间参加他从来不会感兴趣的芭蕾舞剧首映会。

　　但是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却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我不能够在这时候说‘我不去了’之类的话，不然会更加惹人遐想。

　　贺楠一边把切好的五等分牛排送进嘴里，一边与张小峰攀谈着工作上的事。蓝小蝶则趁机跟我请教算命的事。

　　虽然我已经义正言辞地告诉蓝小蝶，我不是‘搞算命的’，是一个为灵魂工作的灵媒，但是她不懂那些，在她眼里懂得未卜先知的就是‘搞算命的’。

　　对外行来说灵媒和算命的没有什么区别，我也懒得解释了。

　　蓝小蝶眼巴巴地望着我：“雅黎姐，请你帮我算算我和小峰的感情能不能走到最后？”

　　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帮她看看。

　　其实我不喜欢帮人看未来，无论是好是坏都很难跟人交代。如果说她姻缘不好，她便要求改，可是姻缘是不能改的。如果说她姻缘很好……那也不现实，毕竟缘分就是劫数，过去没有什么命债钱债的人很难会再次相遇，这个在我们业界几乎是约定俗成的看法。

　　我要蓝小蝶把手给我，拉着她的手我可以读取更多信息。

　　她是芭蕾舞演员，很瘦，手臂上几乎是青筋和少许肌肉，看上去很匀称，指甲上涂着浅色指甲油，非常漂亮。

　　相比之下我的手就粗糙多了。

　　我握着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牵连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丝线。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看见了一个落水的画面。

　　在明天《天鹅湖》的舞台上，她会落水。

　　然后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小峰会与她交换爱的钻戒。

　　然后，我看见了一场大火。

　　漫天的黑烟，烧着的房子，遍地是灼热的火堆。滚滚浓烟，昏黄色的天空，一切不似人间。

　　蓝小蝶站在人群中哭，张小峰从烧得漆黑的屋子里逃出来，好像受了点伤。

　　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小峰向蓝小蝶求婚……

　　哎，真是磨难重重的一对苦命鸳鸯。

　　我对蓝小蝶道：“等会没人的时候单独告诉你。”

　　蓝小蝶眨了眨眼睛：“好吧，姐姐还故作神秘么。”

　　就像女人谈话的焦点总在感情上，男人的谈话焦点总在工作上。

　　张小峰提到他们小组最新的进展便是把那个复杂的408密码解开了一行字，说那些是字也不算准确，其实是一些圈圈叉叉组成的符号。

　　“我们上次请来的数学家提交了一点信息，408密码的第一行意思是：他们犯下的罪行将由神来惩罚，而我便是神的化身。”

　　我正在跟蓝小蝶讨论着她的指甲油是什么色号，突然捡了一个耳朵，听见‘神的惩罚’四个字，便顿觉浑身一个激灵。

　　张小峰笑道：“你说这个人是不是狂妄到了极点，竟然自称自己是神的化身。”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与贺楠对了一眼，他那琥铂色的眸子也暗藏着一丝意外。

　　“只翻译出来这么一句么？”贺楠的声音在我对面响起。

　　感觉头顶的吊灯光线太过刺眼，晃得我脑袋晕晕的。他的脸在灯光下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色，高挺的鼻梁如冰雪雕琢般精巧，让我想起来一个幻视中金发碧眼的男子。

　　“组长，这么一句都是花了好多人的心血啊！”张小峰抱屈道。

　　“我知道了。”贺楠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道：“看来我朋友告诉我的信息没有错。”

　　张小峰挑眉望着我：“什么信息？”

　　我道：“塔罗牌第十三张，死神。”

　　张小峰似乎被我这话吓到了，哆嗦道：“不会连你也以为那个凶手说的话是真的吧，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神呢？”

　　我道：“如果有人想要自以为是地替天行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人疯起来是很可怕的。”

　　蓝小蝶见插不上我们的话，坐在一旁边喝着牛奶便安静地听。

　　我呷了一口鸡尾酒：“总之现在外界对这个案件十分关注，我们要帮贺楠尽快找到更多信息，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贺楠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感觉自己说错话了，改口道：“帮调查局。”

　　张小峰举杯道：“谢谢高小姐，我替我们组长和组员谢谢你。”

　　“不客气。”

　　碰了碰杯，喝了一大口。

　　其实我不大会喝酒，几口下肚顿觉面烫耳热。手底下的鹅肝披萨被我啃了大半，鸡尾酒喝了大半杯，再也吃不动了。而贺楠倒是把他那精致的五瓣牛排给吃完了，但是酒却一口都没动。

　　散场的时候，作为上司的贺楠买了所有人的单。其实我狡猾地想着张小峰是想蹭一顿才带着女朋友留下来的。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以前在局里都是他苦逼地替贺楠买咖啡买到断腿。

　　做人啊，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临别的时候我拉着蓝小蝶在电梯里送她一句话：“遇水则情定，遇火而婚成。”

　　医者不自医，怎么也想不到送给蓝小蝶的这句话，以后也是我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