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狐听之声

13、梦境

　　夕阳落得很快，一时不知踪迹。只从东边扯了抹夜的冷色调悬在天上，才证明它来过。
　　寒气也越发的瘆人了。
　　神乐哆嗦了一下，并不想在外面稍多逗留，本打算进屋去避寒，却一眼瞥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这使她改变了注意。
　　那是刚才被众人推攮出来嘲弄的对象，他始终耷拉着脑袋，遮面的黑发被风吹扬起来，露出一张瘦而尖的脸，连同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见神乐迈步到跟前来，他就跌撞地向后退，一面低低地说着：“不…不……”
　　神乐只好站住，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结结巴巴地组织着语言，最后说道：“久信…铃木久信……”
　　神乐亮着一双眼睛，“哇啊，你的名字真好听！初次见面，我叫神乐阿鲁。”她大咧地笑起来，露出八颗白牙。
　　“神乐……阿鲁？”久信不禁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不是！是神乐啦！”神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久信抿了抿嘴，欲有笑意，可当他瞧见那个领头人扫过来的目光时，又蔫蔫地叹了口气，将头垂了下去。
　　神乐有些不明所以，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于是板着脸对周遭那群人说道：“喂，他以后我罩着，你们要是再想欺负人，就别怪我的拳头无情了。”她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凌空挥了挥，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大…大哥！”其中一个人突然对神乐深深鞠了一个躬。
　　军营比任何一个地方都纯粹，力量至上，谁最强谁就可以坐上王座。银时他们也省的亲自指认各个队伍的领队，就凭下面以此种方法内部进行筛选。当然，领队不是随便当的，有人自会在暗里监视，以防出了内应。可监视者却不会管这以外的闲杂事，以至于各小队的欺凌现象日益泛滥。
　　神乐看着面前低头哈腰的人，心中不由得一惊，但也随之兴奋起来。本想凭借少年意气令众人山呼三声“大哥万岁”，可脑海里却适时地蹦出了银时先前的那句警告：不想被他们赶出去，就给我低调一点。
　　她虽然丝毫不懂得其中意味，可这话既然是那家伙说的，就代表着可以肆无忌惮去相信。
　　眼看其他人都弯下腰准备高喊，神乐连忙手脚并用地制止道：“停停停停停！以后不准你们叫我大哥，也不要在我面前表现的恭恭敬敬的。只要你们吃饭的时候让着我，不欺负小久信，还有吃饭的时候让着我，就可以了。”
　　大哥…呃不，小哥，你“吃饭的时候让着我”说了两遍。大家在心里感叹道。
　　原本的领头人没说话。方才也只有他和身边少数几个人不曾低头躬腰。他捏紧拳头，眼里蹦出血丝，一字一句道：“我叫黑川，你记好了。”只报出了姓，却没有名。
　　神乐知道他不服气，但也不计较，只随便地一笑，“知道了。”随后便拉着久信当先进了屋中。
　　众人目目相觑，也都随了进去。神乐虽然拒绝成为新领队，可除黑川等小部分人以外，其余的大都在心里默默地对她俯首称臣了。
　　在人们的协助下，神乐终于在最外围的角落处铺好了被褥。她左手边是久信，右手边则是一扇凿出来的四格窗。
　　放眼望去，窗外月亮弯弯，点燃了漫天星辰。
　　这个地方离战场不近，中途隔了山丘，将血腥的红雾挡落在外。撕裂着的世界里，也只有这一处，未被沾染上它的颜色。
　　神乐无眠。檐下鼾声四起，夜莺啼鸣。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睡得不算安稳的久信，起身出到庭院。
　　她不曾烦恼，她只是想家了。
　　怀抱着银时白底蓝纹的衣衫，她慢慢地坐到那棵樱树底下，虽没有长叶开花，却令人感到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毕竟，这里是他昔日常来的地方，是他一坐就坐到天亮的地方。
　　屋顶上不知是谁吹响了叶笛，轻飘而悠远，没有草虫作伴，竟显得这样寂寞。
　　神乐半梦半醒，视线朦胧处，是一个比月色还要皎洁的光影。
　　似乎是那个人，又似乎只是一团浮华的风。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常来这儿？”她像是在呓语。
　　无人应答。
　　“我想听你讲你和这棵树的事情。”她闭了眼。
　　依旧悄无人声。
　　“其实那天，看完樱花，我还想和你放烟火来着，漂亮的，白色的烟火……”
　　晚风吹旋而过，翻飞一地的黄草。
　　……
　　神乐是在半夜冷醒的。她猛的站起，不料竟从身上掉下件白色的衣服来。
　　将其拿起来左右细看，才发现是白夜叉常穿的那件外衣。
　　“昨晚……不是梦？！”她看看衣服，看看樱树，一张脸微微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正小鹿乱撞着，旁边簌簌传来几声秋草被拂乱的动响。
　　神乐敛了神，不动声色地瞥眼过去。手不由自主地架起来格挡在胸前。
　　极黑的、没有一星萤火的暗夜里，似乎有两个人影正缠绵在一起，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姐。”便瞬息消失了踪迹。
　　夜鸮一阵长鸣，消散了那丝暧昧的情愫，到达遥远的荒原上。
　　有一架漆黑如夜的小型飞船蓦地出现在那里，不着痕迹，不起黄尘。
　　其舱门缓慢地降落，形成一个斜坡供人下行。少时，里面出来个高大的人来，稍长的亚麻色头发下面长了双下垂眼，眼珠极小，其中却总是溢满着懒散和无奈。
　　他顺着坡走到地上，略略侧过身去，随后便朝飞船里低低地喊了一句：“我们到了，团长。”
　　“知道了。”不见其人，先闻一串悦耳的声响，正恰乎天上高悬的红月，还捎带了一丝妩媚。
　　声音的主人从舱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手虚扶着门框，眯着眼扫视面前之景，“呀，好玩。”
　　他一纵跳下船，将一把紫色伞在自己肩膀上轻敲，“阿伏兔，你说这次能杀多少人？”
　　阿伏兔早已习惯了自家团长的古怪脾气，就清清嗓子道：“上面不是说了让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大吗？解决完那几个目标任务就够了。而且上边还给了我们这种开挂的武器……”
　　少年上前一步，半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显露出一双碧落色的眼眸。他的容貌极为俊美，其中还另含了半分少年人特有的傲慢与青涩，回首恍若新辰入眼，顾盼间自是风华绝代。可那一道总是挂在嘴边的微笑却着实无法让人着迷，就好像一头把弄猎物的凶兽，随时在不留余力地散发着嗜血的危险。
　　“哼，别跟我来这套。那些人想除掉谁，你自己不明白么？”他冷笑。
　　阿伏兔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噤。
　　神威话里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春雨的提督想铲出他们第七师团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天道众提出合作，春雨正好可以捉住此次机会让他们和敌方两败俱残，自己渔翁得利。
　　“那…团长，你是有什么想法？”阿伏兔动了动嘴，扯得他脸上的皱纹更加纤长。
　　神威但笑不语。
　　许久，才听见一声冷然无波的声音道：“人吧，还是得活出点乐趣才行。这里有足够的人给我杀，又有什么不好的？”
　　那一抹纯粹的蓝，也终于被周遭的猩红，染成了鬼魅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