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上野墨

2、夕阳无语人归愁

　　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后，小雅索性披了件外衣起身，可夜已幽深不便打扰他人，她静静地坐在夜中，刚想要摸索着点燃油灯读书，却突然听见了窗外空气振动的声音。
　　因长年听戏唱戏，小雅的耳朵对于乐音的感知要比普通人敏锐不少，她侧耳倾听片刻，判断出是竹笛的声音。
　　此时已近戌时，三更半夜的，又有谁在吹笛？小雅推开窗户，初夏夜里浓厚的水汽和微风夹杂着，把那笛声也捎带过来。
　　小雅听出来那是《折柳》
　　把头往外探了探，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见到那个吹笛人，小雅的房间在二楼，是少见的视野开阔且面东之处，但是目及所眺并不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莫非在城西？
　　小雅暗忖，却放弃了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坐在床边，小雅看着这座被夜色渲染，陷入睡梦的都城，如巨兽般缓慢地呼吸着，那笛声在空旷寂寥的夜空中显得空灵飘忽，却像是深夜压抑气氛中一抹跳动的灵动的光。
　　那么温柔，那么寂寞。
　　能吹出如此舒缓寂寥笛声的人，一定也是一个内心温柔的人。
　　小雅的手指在窗沿上打着节拍，轻声哼唱着调子。

　　“纳兰先生，这京中擅长吹笛的人有很多吗？”次日清晨，小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吹笛？”纳兰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如果不算平日里艺姬歌舞，城西的崔家公子和城北的赵公子都精通音律，但据我所知，他们都并不擅长演奏竹笛。”
　　小雅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往日里漠不关心的态度，“有劳先生多心了。”
　　午饭过后，连日唱戏让小雅有了休息的时间，和纳兰知会了一声，少女便换好装束出了门。
　　长安的街头繁华热闹，食物的香气与连连叫卖的声音融杂在一起，与夜晚的长安的威严凝重不同，人头涌动处都是啧啧称奇或者大声叫好的街头买卖。
　　不过今日确实人多了些，小雅走在人群中，看着自己前面散发着汗味的男人的背，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这不躲不要紧，小雅没能看清脚下的路，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石子，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往后倒去。
　　“小心。”
　　没有想象中与地面的接触，她被一个人握住了肩膀拐到一侧，避免了摔倒的窘境。那人体贴地在迅速将小雅拉到自己身侧后回过身后迅速松开了手。
　　“小姐，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旋转让小雅也有些发晕，她刚想抬头道谢，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墨本想趁着今日去购置书册，结果好好地走在路上却看见一步外一个女孩在踩空后摔倒，便随手扶了一把，想不到居然是这位戏子小姐。
　　墨干咳一声，收起折扇对小雅行礼，“原来是雅小姐，刚才墨某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小雅看了看墨的打扮，又想到刚才对方好歹扶了自己一把，只好点点头。
　　“刚才，谢谢。”
　　“那恕墨某失礼先行一步，雅小姐还请自便。”墨说完正要离开，却突然感觉到一个力量扯住了自己的衣袖，略微有些讶异地回过头，少女在短暂地与他对视几秒后，碧绿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我不认路。”
　　青年与少女站在往来的人群中对视，青年在呆滞几秒之后突然反应过来。
　　“噗。”
　　看着将折扇抵在唇间忍笑忍得整个人肩膀都在抖的青年，少女往日里清秀但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闪过了类似于一丝羞恼的味道。
　　“不可以吗。”
　　“咳没有没有，是我失礼了。”墨笑着摆了摆手，却掩不住染上眉梢的笑意，墨色的眼中有水光涟滟。

　　“给，饴糖，”墨将小纸包放入小雅掌心后弯了弯眼睛，“不知道你吃过没有，他们家的饴糖做得是全京城最好的。”
　　小雅点点头，捻了一小块放入嘴中，或许是因为甜味在顷刻之间融化在了舌尖，少女原本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的脸也变得略微柔和起来。
　　墨看着明显心情好起来了的女孩，心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说看来确实是投其所好了，但是想到自己那已经搁置了两天的书，若说没有心急自然是不可能的。
　　“诶，这不是墨公子吗？”一个行当的老板在人流中发现了正带着小雅闲逛的墨，连忙走出店高声招呼。
　　墨循声回头，对来到自己面前的店家微笑致意，“崔叔。”
　　“可让我找着你咯，最近有一批新货到了，去看看？”
　　“这……”墨看了一眼跟在身旁正看着杂技表演的小雅，小雅回过头看了一眼墨，没有说话。
　　墨下意识笑着抬手摸了摸小雅的脑袋，后看到少女眼中的诧异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不是自家小妹，连忙收回手，草草说了一句“那你别走远了”便快步跟上了老板的步伐。
　　看着青年快速离开的背影，小雅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震惊之下居然忘了躲开墨的触碰，青年的手指修长温暖，指腹处有长年习字留下的薄茧。
　　墨跟在老板身后，崔老板微微侧过身，看着已经变得挺拔修长的青年啧啧感叹，“墨公子也到了年纪了呢。”
　　墨一愣，随即明白了老板话中的意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崔叔，这玩笑可开不得，人家是名震京城的戏子，与我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嗨！那位我可是认得的，听闻连李大人都花重金请她去府上做客呢，只是小姑娘傲气得很呐，直接就婉拒了人家，这下可当真是轰动了全京上下咯，”崔老板哈哈一笑，“人家姑娘肯跟你出来，本身不就是最大的认可了吗。”
　　虽然大概是把我当唯一能问路的了，墨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去戳穿老板善意的玩笑。
　　“崔叔，你这次和我说，东西到了？”
　　“当然，我都看过了，音色都好的很，我就特意给你留下来了。”老板快速闪进柜台，将包好的东西递给墨，墨抖开包袱，一根竹笛安静地躺在布料之中，长笛通体乳白，只是尾处有一点新绿，如同美玉一般自然镶嵌在其上。
　　墨轻轻抚摸着长笛，忍不住称赞到，“碧血化玉，果然是好寓意。”
　　“如何，我不骗你吧？我给你包好你带走吗？”
　　“今日便不必了，我也不方便，他日还麻烦崔叔送到我府上去了。”墨笑着点了点头，“先告辞。”

　　当墨走出店铺时，围着杂耍的人群已然散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不见少女的身影，墨四下里望了望，在一个摊铺前见到了那纤细窈窕的背影。
　　小雅看着摊铺上那根翠色的簪子，朴素的金银雕花上挂下细小的珠帘，她没有在意店家舌若灿花的喋喋不休，只是聚精会神地将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各有各的俏丽的簪子。
　　“老板，请把这个包起来。”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侧伸了出来，指了指其中一个镶有白色玉兰的簪子。
　　小雅回过头，看着朝自己微笑的墨。
　　“弄好了？”
　　“嗯，我前几日托店家帮我留心，今日他特地来提醒我一声。”墨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商家将物件包好。
　　“你家有女眷？”小雅思考了一下，觉得那并非成年女性所用。
　　“嗯，有个小妹，年纪与你一般，性格也很活泼，”墨莞尔，“几日前便缠着我央我替她买来，我可拗不过她，只好听命了。”
　　那一刻青年的眼底闪动的是真的温柔，像是化冻的春水，一双桃花眼中像是两眼清泉，干净得能让人陷进去。
　　将物件小心收入怀中，墨的眼睛在小雅刚才目光流连处略做停留，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小雅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似乎有事？”
　　略微讶异于少女的敏锐，微光自青年的眼底一晃而过，墨也没有隐瞒，“书斋那边我托店家买的书到了，今日答应了去取。”
　　“那么便走吧，我不可以在外面流连过晚，纳兰先生会担心的。”那样的话似乎没有经过大脑便说出了口，小雅走出几步开外才发现青年正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会是夕阳的缘故么？小雅隐隐觉得笼罩住墨的阳光似乎化开了青年白衣的一角，变得柔和起来。一股自始至终笼罩在青年身上的似及似离的气息无声中散开了些，露出了真正的墨。
　　“雅小姐能赏光，当然是我的荣幸。”
　　那样的错觉转瞬即逝，当那张俊秀的脸上重塑笑容时，那股气息又重新围绕住了墨，他缓步上前，浸润在夕阳下的脸当真是面如冠玉，但是看得小雅的心却颤了一下，像是麻痒，也像是疼痛。
　　“是报酬，算是感谢你今天陪我闲逛。”
　　小雅别过头，轻声说。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光影交错下的青年的脸，那个表情有点像悲伤，又有点像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