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上野墨

3、甘为美人折

　　或许是因为那一日的陪伴，小雅对墨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墨平日里也常忙于他物，鲜少再去听戏，小雅见到墨的频率也就少了不少。
　　只是……小雅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晒太阳，实际上是在听着下方女子的讲笑，有关墨珏的言论，倒是不少。
　　倒也不奇怪，墨家公子刚行弱冠之礼，长相清俊又鲜少如其他世家弟子般飞扬跋扈，听说更是文采飞扬，这春闱将近，就早有无数文人墨客纷纷预言，此子前途不可估量。
　　小雅慢悠悠地回想着那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谦卑有礼的青年，撇了撇嘴。
　　正如墨猜想的那样，她并非汉人女子，此番前来京城，自然也有她的目的。对于汉人的科举她了解不多，自然也就没有鲤鱼跃龙门的概念。
　　她曾随纳兰信游历塞北，也曾去过江南唱戏，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都城长安。
　　长安与她去到过的许多地方不同，雍容，华贵，威严，像是神州之上绽放的一朵牡丹，灼灼其华，耀眼夺目。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宛若高居云端，像是不曾聆听疾苦病痛。
　　他……也会是这样吗？
　　小雅抿了抿嘴唇。
　　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窗下女子的嬉笑声突然小了，随之而来的细如蚊呐地带着少女羞意的问好。
　　“墨公子……”
　　“你们好。”温和有礼的问好声如约而至。
　　说曹操曹操到。
　　翠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往下一瞥，恰好撞进了一潭带着笑意的墨色的湖水。
　　墨近日恰逢休息，父亲在见过纳兰后更是欣喜不已，虽不好直接安排纳兰进府常住，但也就多有照料，今日便命墨携一些糕点前来。
　　小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墨，墨倒也司空见惯，只是笑着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包裹，便径直走入门中。
　　小雅放下书，刚欲下楼，却听到了另一个女声。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戏院女眷□□。”
　　小雅探出头去，刚好看见墨一歪头躲过了迎面袭来红缨枪，只不过那张俊秀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惊慌，白袖翻飞间墨斜跨一步，挡住了又一枪直刺自己门面的长枪。
　　“这位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今日前来是来寻纳兰先生的。”墨笑着弯了弯眼睛。
　　女孩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墨的装束，“看公子这样恐怕也是世家子弟吧？又怎会与我小小戏院的掌柜扯上关系。”
　　墨似有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然开口。
　　“雅小姐再不出面，是真的想看在下被姑娘误会么？”
　　显然这句话异常好用，至少让蓝衣少女握枪的手顿了顿，墨微笑着抬起头，看着站在二楼与自己遥遥相对的少女。
　　“我看你倒是游刃有余，”小雅看着此刻显得有些狼狈的青年，不自觉地挑起嘴角，“竟不想你居然敌不过一介戏子。”
　　“雅小姐过誉了，墨某一介书生，不习武，自然是抵不住这位小姐的。”墨微笑着，感觉到了横在脖子上的刀刃一松，下一秒，少女已经翻手将刀收回。
　　蓝衣少女翻了个白眼。暗衬这京城中的人果然奸诈，嘴上说着不习武将之道，下手倒是毫不犹豫。刚才青年翻手将自己的长枪抵开时用了暗劲，此刻震得少女的半条手臂都是麻的。
　　“说吧，纳兰先生有事外出，今日你前来有何事？”
　　“家父托我为纳兰叔和各位小姐送来家母亲制的糕点，还望各位小姐赏光。”墨微笑着将始终护在身后的木盒取出轻轻放在桌上，尚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一股嘈杂的喧闹声便远远地传了开来。
　　“人呢！都他娘的滚到哪里去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一皱眉，小雅略作思索，示意显然有些焦急的蓝衣少女稍安勿躁。
　　“无妨，兴许是无意间撞上门的醉汉，我去看看。”
　　小雅快步向门外走去，蓝衣少女皱眉看着站在原地的墨。
　　“你怎么不随她一起去？”
　　“诸位小姐皆是女眷，此刻我贸然出现会有损各位小姐的清誉，更何况尚未知晓对方的身份，随意将自己暴露出来并非可取之道。”墨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小雅的背影，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处，墨才缓缓开口，那张俊脸已经全然没有了笑意。
　　蓝衣少女一撇嘴，却不再说话。
　　不愧是京城中的人，这心眼多得跟筛子似得。
　　长久地沉默后，少女别过了头。
　　“刚才，抱歉。”
　　墨微微一怔后笑了笑。
　　“无妨。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夙葳，”少女抬起了头，一双墨色的眼睛如秋水潋滟，“叶夙葳。”

　　在墨第三次看向天上的太阳时，夙葳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冲出去帮忙的心了，戏院外的吵闹声愈发喧嚣，她正要起身，却被墨用折扇虚按住了肩膀。
　　“叶小姐稍安勿躁，我现在便去一趟，”墨微笑起来，桃花眼中有冷光闪烁，“定不会让雅小姐吃了亏去。”
　　墨快步走向走廊尽头时，门外的吵闹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是一介贱婢，爷疼惜你们这些个小娘们，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了？”
　　“这位官爷，请您自重。”少女原本清冷的声线中隐隐有些怒气。
　　小雅在出了走廊便明白了，一群人存心闹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赶走的，奈何她们刚来京城不久，断不可以太过张扬，可是今日后院中尽是女子，怎能容得这般无礼之徒擅自闯入。
　　“爷给过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那彪汉刚欲扬手挥来，却突然被一石子打中了面门，当即大怒。
　　“谁！”
　　“这位兄台，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为难一位弱女子，恐怕不妥吧。”青年浅笑着从阴影中走出，打开折扇挡在了小雅面前。
　　小雅微愣，立刻明白过来眼前之人是谁。
　　“喂……”
　　“没关系。”墨似乎明白小雅心中所想，只是不回头笑着安慰了一句。
　　彪汉看到来人显然脸上闪过了一丝畏惧，墨家虽算不得京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家，但与多家世家关系相交甚好，更何况墨家家主更是朝中大员，这墨家少爷……多半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不过转念一想，想到自己那背后的势力，壮汉冷笑一声。
　　“想不到墨少爷也会流连于这等地方，只是不知墨少爷是否知道，擅做这英雄救美之事的后果……可未必是你这一介书生承受得起的。”
　　小雅眉毛一皱刚欲开口，便被墨施施然打断。
　　“是否担得起……就不劳您操心了。”
　　“你！”
　　彪汉被那不咸不淡的回复恼得火气攻心，一气之下便挥拳直冲墨的腰腹之处。
　　墨眼神一凝，白袖猛地一翻，一把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小雅后将其有些粗暴地护在身后，用肩膀硬生生扛了壮汉那毫无保留的一拳。
　　“咳！”墨当即脸色一白，身体微微一晃。
　　男人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他只想示威好让这位白面书生知道点好歹，这一拳只要墨不顾身后的小雅其实完全可以躲开，但是想不到这看似羸弱的世家弟子竟有这般胆魄。
　　“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行武！”远处的马蹄声急促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迅速逼近。
　　直到那人出现在面前，壮汉的脸终于变得惨白。
　　“魏大统领。”
　　魏延从马上翻身落下时恰好看见了墨摇摇欲坠的身体，随即脸色一变，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对方的肩膀，这一扶直接让墨的脸白了一个度，青年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魏延。
　　“轻点，轻点，疼得就是肩膀。”
　　魏延一听，赶忙松开了手，在示意小雅扶住墨后回过了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此刻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男人，冷笑了一声。
　　“真是好大的胆子，且不说你竟在天子脚下这般放肆，你可知道你打伤的是何许人也？”
　　男人在看到堂堂魏大统领竟然与这位世家公子相谈甚欢时就已在心中暗暗叫苦，早就听闻魏延身为一介武夫，又身居高位，难免有些看不起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唯有两人例外，一位凭的是脱颖而出的将门之风，另一位，虽然过程不得而知，但却较前一位与魏延更加亲密。
　　而这个人，就在眼前。
　　在押走了男人后，魏延松了口气，转而面向此刻显然有些脚步虚浮的墨，挑了挑眉，一记爆栗砸在墨的脑袋上，疼得墨眯起了眼睛，却笑得有点无奈。
　　“好啦好啦，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臭小子，扛不住还瞎抗，平常教你的全忘到脑后去了吧，”魏延看着墨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所幸这次所伤并非右臂，否则。你说说四个月后的春闱可怎么办！”
　　说着，魏延从兜里掏出了一瓶膏药丢给小雅，“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府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回去还是告知令尊大人一声吧。”
　　墨微笑着垂下眉眼。
　　“是，多谢大统领关心。”
　　在搀扶着墨走回后院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小雅才开口。
　　“你刚才本来没有必要为我挡那一拳的。”虽然事出突然，但平心而论小雅的确并未感到恐惧，原本收拢在广袖中的武器只差一秒就会爆射而出，但却被一股力量打断了，下一秒，她便撞上了青年并不宽阔的脊背。
　　属于墨的气息并不炙热，甚至连温暖都欠奉，小雅被护在身后时闻到了浅浅的梅花香气，想来是墨随身佩戴的香囊上散发出的。
　　明明只是一个羸弱的书生，但那一刻青年的手那样有力，小雅完全挣脱不了，只能看着他替自己挡住了那一拳，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真是一个笨蛋。
　　墨似乎略略从那毫无保留的一拳中喘息过来。青年即使在这时也只是保持着安静的微笑，仿佛那一瞬间的凌厉只是一个错觉。
　　“没关系，因为……在你遇到危险时，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