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鸿鹄》易飞兄

6、第 6 章

　　魏长离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府中绝不简单。
　　孟青军的毒，也绝不只会是一个人的手笔。有人纵容，有人下毒，有人期待，有人紧张。
　　街边沸腾的很，许是要乡试了，各方学子涌入了这樟宜城中。家中富裕些的便在城中租了宅子，日日或曲水流觞，挥舞文墨；或关门闭户，静心读书。
　　家贫的也住进了便宜客栈，混着馒头屑吞着圣贤书。出门在便宜茶摊要上最次等的茶，一圈围在一起，慷慨激昂，畅想未来。
　　眼睛晶晶亮亮，青涩的观点从嘴中倾吐。
　　魏长离正在自己心中想着事，却突然感觉轮椅顿了一下。
　　四顾街边，正欲转头问孟痴迟怎么回事，轮椅又照往常一样行了起来。魏长离也只好将疑问压下，暗自留了个心眼。
　　回到孟府，孟痴迟将魏长离送至门口就走了。
　　还未到午时，谈不上午膳。魏长离不愿在屋里闷着，便自己转着轮椅寻了个树荫眯眼小憩。
　　说是小憩却也休息不得。闭了眼满是这府中一条条诡异的人物关系和孔半生留下的关于这座府邸的只言片语。
　　那日夜晚，孔半生说完“你能不能帮我把这段尘缘了结了？”后，魏长离没有回答。
　　记得孔半生似乎也是早就料到他的表现，颇有些自嘲地一笑，道：“没事，你来得巧，这段尘缘就要尘埃落定了。”说罢又喝了口酒。
　　但是当夜并没有如孔半生的愿，一代江湖传说持刀鬼，栽了。
　　魏长离本来打算那一夜就离开，因为再待在孔半生这儿似乎也没有什么结果。可偏偏，那一夜，孔半生死了。
　　魏长离很难说孔半生死时心中是什么感受。人人都自私，准确点剖析，孔半生死的时候自己还有点庆幸。
　　他从前没有欠过孔半生什么，孔半生也未曾欠过他。
　　贸然突然要走孔半生的身份，就意味着孔半生要死，而且他的死还永远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很难让他不回想到从前那段日子。
　　来樟宜城，下定决心订好计划的那几日，他一直在唾弃自己。
　　他不大喜欢干扰别人的人生，又不愿放弃一个这样好的人选。
　　孔半生，与南将军有瓜葛，南将军在谢孟德的阵营中。有了这个跳板，只要拿到孔半生的身份再与南将军连上丝，他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进到金陵谢孟德帐下。
　　但最令人棘手的却是孔半生还在这世上。魏长离决定自私些，他要世上只有一个孔半生——真的孔半生必须没有。
　　或许一个人的生命在千万亡灵面前微不足道，这也是他一直安慰自己的理由。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其实都是狗屁扯淡的话。
　　谁都有自己的人生。
　　他明白，但是，他也自私，他也有自己的人生。当这与他人出现冲突，势必出现了选择。
　　他已经决定好，只要孔半生不答应，他绝不强逼。但偏偏，那一夜，他死了。
　　这让魏长离多了个自己安慰自己的筹码。他不是因我而死，我借他身份助他完成遗愿，我还在帮他。
　　但魏长离自己也知道这该是个撇脚的理由。
　　又是自私的心理作祟，他不愿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于是从此，魏长离冠上了孔半生的名头。

　　想要查出谁在给孟青军下药是很简单的事情，关键是在于顺着这条线捉住源头。这很难，耗了孔半生八年，但魏长离却没有八年再耗，孟青军也是。
　　孟府中，规矩森严，能在孟青军身边下药的人不多，还能在孟府做八年的人更少，这样一排除下来，便只剩下王管家——那个下马车时满脸堆笑的臃肿男人。
　　局势看似晴朗的很，却充满了疑点。
　　如此简洁明了的推论，魏长离能想到，孔半生能想到，孟青军不可能想不到。
　　但为何孟青军没有及时动手？他是想要顺着这条线揪出幕后黑手还是怎样？
　　八年，聪明如孟青军，机智如孔半生，怎么还追查不到幕后者呢？
　　再说，作为孟青军的儿子孟痴迟，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父亲病的奇怪。以他的头脑，他也能推出下药者；以病房内的表现来看，他也不会就这样纵容。
　　显然，他也在追查。
　　而这孟府中的势力，似乎也能称得上是双龙会首。当朝太傅林修思，留王谢孟德，与这个孟府的关系也都是千丝万缕。
　　过了八年，事情却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虽然也知什么叫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变得这么快还是令魏长离诧异。
　　如今的孟府，好像谁都隐瞒着些什么，就连孟青军，也不愿如实相告。
　　而魏长离的突来乍到，那一封言语直白的信似乎也没有在这个深池中打出一个漩涡，只是泛起了丝涟漪——孟青军还是派人来请他到了府上。
　　孟青军似乎指望着他这一线希望，又不愿相信。
　　一番分析下来，魏长离突然发现孟府，孟青军，有点像夹板中生存的人。
　　刚想了一半，还未深入，便听到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地声音。
　　摇着轮椅出去，看到府中的小厮一个个也都跟没头似的四处乱跑。拦下一个，才准备问个究竟，轮椅便被王管家抓住，一把推走了。
　　魏长离被王管家推走时惊了一下，但自己身上有重伤，拦也拦不住，只是在心中开始紧密地分析起来。王管家也是聪明人，但结合在孟青军，孟痴迟和刚刚对自己的表现，怎么看都觉得很招摇，有恃无恐。
　　魏长离索性任由他推着，想看看他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解释。
　　看着自己的轮椅渐渐远离了那片喧嚣的地区，四周景物也变得萧条起来。
　　魏长离有预感，如果真的再由着王管家推下去，自己估计就该被锁起来了。
　　但他对此无能为力，如今的身体由不得他反抗。
　　直到轮椅进了一方僻静的小院，才总算停了下来。
　　“还烦请孔先生在这等一下，老爷马上就来。”依旧是极为谄媚的声音，鞠躬哈腰，一笑眉眼都辨不清楚。
　　看着王管家即将要退出去，魏长离自然不愿意放过眼前这么好的一个拷问机会——他想要更多的信息。
　　“王管家且等一等，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魏长离拽住了王管家去肥圆的手臂，蹭了一手油。
　　王管家似乎一直是好脾气，但这次却一反常态，带了点不耐烦道：“樟宜城，换城主啦。”
　　可能好话只能说一句。上一句还毕恭毕敬，下一句就带了猖狂，像是忍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解脱，也不避讳，直白地讲了。
　　魏长离听到这话也是感到奇怪。孟青军，樟宜城城主的位置，怎么会无端就被撤了呢。
　　而且，王管家怎么会突然在府内那么嚣张？先前，又怎么会在府内坦坦荡荡，似乎早已料定了孟青军不会对自己动手呢
　　而孟青军也如他所料。
　　魏长离心中想着自己的事，手上的劲却丝毫没松，咬着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扣着王管家的肥肉，不令他走。
　　然而事与愿违，王管家的脸上边堆着笑，边那另一只手看似轻轻地将他的手拂下来，带下一手油，留下几道红痕。
　　“先生莫急，老爷就来。”这是王管家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罢，出了门，将门带上了。似乎有落锁的声音。魏长离聋了一只耳，听不大真切。
　　但这也很符合他先前的猜想，懒得去验证了。
　　魏长离心里有些奇怪，练武多年，怎么会被王管家一个普通人轻易拂下了手臂。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手曾受过重伤，倒也没去细想。
　　魏长离懒得去喊喊什么“救命啊！”“有没有人啊！”，那纯粹是耗费体力。
　　据他的观察来看，王管家不是傻子，将他关在这僻静的地，估计这地就是真的僻静，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的那种。
　　而孟青军，这破烂借口简直不能再破烂。人躺在床上都颤颤巍巍，还指望他大老远跑来，那几率可能比等他死了给你托梦还小。
　　刚想完这些，魏长离准备归纳下今天的发现，却突然发觉，王管家其人，有些奇怪。
　　王管家，绝不是个傻子，但偏偏一切事情都做的正大光明，有恃无恐。仿佛有个孟青军永远不敢得罪的人给他撑腰一般。
　　而这个时机太巧了。孟青军要死了，林修思在樟宜城出现了，王管家行事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而在前几日，真正的孔半生也死了。
　　想了半天，魏长离脑中突然闪出了个思路——那个给王管家撑腰，孟青军不肯得罪的人，是谢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