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鸿鹄》易飞兄

5、第 5 章

　　魏长离没吃早饭，特意留出了空肚子，就准备在樟宜城中好好吃一顿。而他心里也还有着另外一个打算——南将军一字不露，也只好从他儿子这里套套话。
　　刚被孟痴迟推出了府，魏长离便暴露了自己的想吃的心思，带着些计谋得逞的意味，问道：“这城中可有什么好吃的茶楼。”
　　“啧，持刀鬼竟在乎这点口腹之欲？”
　　小屁孩狂得很，声音都从鼻孔中出。
　　魏长离很想与他爽爽快快的斗一顿嘴，但一想到自己毕竟年长他十几岁，不能与他计较，只好强忍。
　　魏长离也想干脆利落地说自己不在乎那点口腹之欲，堵住小屁孩那张恶毒的嘴，但，他做不到。
　　从小到大，他还没在吃的方面亏待过自己。幼时白云城时，吃着各种烧饼随师姐罗善和林修思一同看戏；少年时在金陵，伙同着林修思，带着张庭端和一群浩浩荡荡的狐朋狗友，金陵酒楼，乡间小馆，一间间逛，一个个吃。
　　还与他们儿戏般的写了个“金陵食录”，署了个“胃中仙”的缥缈名头。
　　那时的天对于当时的少年来说真是晴朗。有事可以醉，可以脑子糊涂去犯傻，可以不装着那些真正难解的愁思，只管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而今的天对少年依旧晴朗，却不再是对自己。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魏长离这一时神思飘散倒引来了自己的几声感慨。
　　孟痴迟看着座位上的魏长离不再讲话，颇觉无趣，只好推着魏长离往城中最好的茶楼去了。
　　樟宜城中的茶楼，早点是一绝，说书却又是一绝，合在一起，是双绝。进了茶馆，入耳的是交谈声，说书先生激动的“怦、哧、哈、嘿”,跑堂小厮吊高了声叫的：“请上座”。
　　入眼的是四处奔驰的白色水汽，着各式花样衣服的人，和各式的早点。
　　寻了个靠着说书台的位置，放了孟痴迟去点菜，魏长离就坐在座位上等着。
　　说书人刚下了场去一边休息，正四处乱看时，撞上了一个挺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正从二楼的雅间中被人簇拥着下楼梯。
　　恭维声，魏长离都能听清一二。
　　而被簇拥着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魏长离的目光，抬眸朝魏长离看来。魏长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眼吓着了，有些心虚的扶了扶自己的面具，换了个方向继续坐着。
　　“孔先生，我点好啦。”小屁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魏长离这时忙着避难，懒得理小屁孩，却听见小屁孩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就做出了一个让魏长离险些抓狂的动作——
　　他疯狂地挥舞起了手，叫道：“林太辅！”
　　魏长离被小屁孩这一手弄得有些懵——孟家不是谢孟德的人吗？怎么还跟林修思扯上了点关系？
　　但他也无暇去细想，正满心满眼的担心着林修思真的走过来。
　　所幸，林修思还是原来他认识的林修思。等了许久，小屁孩坐下了，也没见着林修思的人。魏长离大出一口气，总算安定了。
　　还未出两口气，孟痴迟一句话又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孔先生，你戴着面具怎么吃饭啊？”
　　魏长离抬头，看了眼眼前脑子抽了筋的小屁孩，有些无奈。将自己的面具往上推了推，露出了嘴的位置。
　　“听闻孔先生嘴边有个刀疤，怎么今日不见？”孟痴迟如此问道，带这些狡猾的意味。
　　然而魏长离并没有听清。且不提他右耳听不清，恰逢小二上菜，嗓子吊的高得很。说书先生又走上了场，一声惊堂木，满堂喝彩。
　　这叫他怎么听到孟痴迟的话？
　　魏长离留了个耳朵听说书人讲话，就埋头对付碗中的云吞。
　　汤鲜味美，实在仙境。
　　一时也没在意说书人讲了什么。
　　小屁孩却是个颇不珍惜美食的人，一门心思全挂在说书人身上。大抵是从小吃腻，也体会不出什么美味。
　　“孔先生觉得魏长离是个怎样的人？”正吃着云吞，魏长离突然听到这句话，有些被吓着了，差点将嘴中的云吞再给吐出来。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背。先是遇上熟人，又被别人追问关于自己的观点。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魏长离反问道。
　　“诺”小屁孩边说边嗑了个瓜子，冲着说书人努了努嘴巴，“他在讲魏长离的故事啊。”
　　魏长离刚刚一直忙着吃云吞，根本没听。只好细细凝神去听那说书人如何说道，准备盗用个一两句来混过去。
　　“只说那魏长离，年纪虽小，面相却凶恶。青面獠牙铜铃眼，食人血，吃人肉，练就了一身力大无穷......”
　　说书先生边讲，边做出些表情，讲的慷慨激昂，观众也听的兴致勃勃。
　　魏长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可是自小被称为白面书生的男孩子。
　　“孔先生？”孟痴迟又叫了他一声。
　　得，估计这傻孩子也信了这个说书先生的鬼话，正忙着听自己回答呢。
　　“干嘛问我，你听那说书先生讲的不就行了。”魏长离讲这话时语气冲的很，将说书先生故意丑化自己的气悄悄往孟痴迟身上撒了一些。
　　“我只是听闻孔先生见过魏长离，想要证实一下而已。”
　　孟痴迟讲这话时的语气有些委屈巴巴的。
　　魏长离在心中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人变脸也太快了吧！狂傲不羁嚣张大少呢臭孩子！
　　纵然如此，魏长离还是强忍怒气回答了孟痴迟：“正常人能长成那个鬼样子啊？”
　　孟痴迟听了魏长离的回答，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半刻，他脑子终于转过了弯——魏长离以为他是在问容貌长相，未免误会，连忙回答道：“没有，我是说他的事迹。比如，胡人兵临金陵城下，朝廷上下只有魏长离一个人敢去和谈。”
　　孟痴迟看着魏长离，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说。
　　魏长离一愣。
　　醒了三个多月，外界对他的评论，他也大多清楚。无非说他叛国卖国，一辈小人。
　　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觉得他有胆量又有本事，且不说他敢去，他去了还能把事谈成再安然无事的回来，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了。”孟痴迟见孔半生不答话，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没有。”魏长离终于还是开了口。
　　他觉得这臭小孩大概有种过人的天赋，能随时随地在无意间戳中他人的痛处。
　　这令他又回忆起了那些不大美好的过去。
　　魏长离将面具拉了下来，转起轮椅就走。
　　“孔先生，什么叫做没有啊？”那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还在后头追问。

　　他没有那么大本事。他差点就死在哪了。有人替他给阎王殿交了一条命。
　　这是“没有”二字后的隐藏含义。
　　但是魏长离不敢说。

　　出了门，阳光正好。
　　又行出了几步远，魏长离才将心情平复了下来。听到了孟痴迟赶来的脚步声，索性就停下等他。
　　毕竟自己转轮椅还是有些累的。
　　靠在椅背上，本准备眯着眼休息片刻，却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不对，他今日明明是来套小屁孩话的，怎么反被小屁还问出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