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鸿鹄》易飞兄

4、第 4 章

　　说这句话时，魏长离心里面有些鄙视自己了。觉得自己又自私又恶毒，但想法却不会改变。
　　闻言，孔半生的神情却还是淡淡的，镇静的很。
　　一手边提起那桶酒，边问魏长离，“要报仇？”
　　不等魏长离回答，又是一句话连上去——“为人为己？”
　　“为人，为己。”
　　魏长离听到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好巧啊，我也是。”
　　魏长离看到对面坐着的干瘦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壶口，一手拖着壶底，荡漾着淡黄微波的酒与香混着从壶中逃出来，再到粗陶碗中，互相碰撞，却只在碗口打个旋又回去，未漏一滴。
　　也就在那一刻，有些寡言的中年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感慨——好巧啊，我也是。
　　那牵扯出的陈年往事，纠缠甚广，说不明，道不清。
　　又过了许久，孔半生才开口。
　　大抵是累了，毕竟背负重任苟活八年，远比在床上躺个八年简单。孔半生先是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像是叹息。然后这句话才随着绵延的气息吐出来。
　　——“你那么聪明，能不能帮我把这段尘缘了结了？”

　　当夜，孔半生再次穿上了一袭黑衣，还是从前一样利落的身法，在一片寂静中，飘忽的像阵风。
　　略过一片片瓦，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灯红酒绿，香风阵阵，美人呢喃。从半开的窗户中荡进，落入了一个精心粉饰的房间。
　　眼中映入了一个有些臃肿的背影。孔半生的心开始狂跳，又有些疑惑。
　　追查整整八年的人，就是他吗？
　　我走的那么近，他怎么还没有察觉？
　　不，不对！孔半生心神一动——引君入瓮！
　　当杀手，练得是凌厉的身法。察觉不对，孔半生立刻脚底一滑，一个下腰，躲过了挥来的一刀。
　　刚在原地立住，背后又是一道掌风。
　　孔半生直接挥刀已抵，与掌风相撞，向后退去几步。还未得喘息，头顶又落下来了一剑，将刀往头上一横，又斜身飘出去，落入正中，却发现四面八方涌来了许多黑衣。
　　这小房间内，风起云涌。同行相杀，一时间无人去注意那个臃肿的身影。
　　执刀鬼依旧是执刀鬼，杀手头子还是杀手头子。
　　已身上被戳几个大窟窿为代价，孔半生杀出了一跳血路。
　　□□上的疼痛比不上懊恼，孔半生觉得这回又被那个人给耍了。那个人，逃走了。
　　跌跌撞撞回到草屋，踉跄的走了几步，便被赶出来的魏长离一把搀住。
　　“怎么样。”
　　他模模糊糊的听到魏长离在问他，但他发现他已经没力气开口说一句“小事”了。
　　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向魏长离摆了摆手，坚持着又自己走了两步。眼睛、耳朵、鼻子流下了一股烫热的液体。
　　骨头像是软了，皮肉化作了泡沫。
　　积攒多年的疲劳统统压上了肩头。孔半生倒下了。
　　他有些想休息一下，于是闭上了眼。睡意浓重，梦境中云环雾绕。他听到有个人喊他：“那夜未曾露面的大侠，不如下来一见。”
　　身子却突然轻盈了，脑子也突然轻盈了。一切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整天脑子中担心的都是些无关大小的屁事，心中只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听到自己用许久未曾听过的，是独属于骄傲天才少年的吊儿郎当的语调这样回答道：“在下孔半生，你便叫我孔大侠。”
　　梦境没有了，这只是少年时快乐的一个剪影。在最后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身影——那个臃肿的男人！
　　是他自己错过了。
　　在自己过路的人生中，不断错过，又不断回头搜寻，又错过......
　　他心头浮现出了最后一个想法——我这一生，过的真不大侠。
　　心思斩断，双眼永闭。

　　我下来了，但没见着你人。算了，我也不想见你，在上面好好呆着吧。

　　“我们多少年未见了？”病榻上的男人才止住了咳，又开了口。
　　“八年。”魏长离略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这辈子见了几面呢？”
　　“两面。”
　　“难为你还记得我了。”说罢，孟青军又咳了两下，却夹杂着些笑声。
　　“将军不也记得我吗”魏长离接着他的话尾，如此反问。
　　床上的人又闷闷的笑了两声，待气息平稳，才又开口道：“先生前几个月送到我家的信，我看了；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几日，我让犬子带您好好逛逛樟宜城。”
　　魏长离听出了孟青军的谢绝之意，也无法再多说，留下一句“也好”，便回转轮椅走了。
　　“痴迟，你带孔先生安顿下来，明日带孔先生在城内好好逛逛，也算尽了地主之谊。”
　　还是悬丝般的声音，沙哑极了。轮椅还未行到门口，魏长离转过头，在孟青军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精明。
　　不愧是南将军啊。魏长离在心中这般感叹。
　　收回目光，继续向前。突然却听一句模模糊糊的，快听不清的嘱托——“孔先生八年未至樟宜城了，带他好好转转吧。”
　　然后是小屁孩，哦不，是孟痴迟颇不情愿，有些闷闷不乐意的一个字“嗯。”
　　已行到门外的魏长离突然有些心疼孟青军和孔半生。
　　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和真心的孔半生，却不能被孟青军信任；当年意气风发，身边好友云绕的孟青军，如今却老境颓唐，再无一个可信之人。

　　第二日，魏长离起了个大早。戴上面具，坐上轮椅，推开门，还未嗅饱清晨的花露香水，便被孟痴迟挡住了视线。
　　眼前的小屁孩身材修长，穿着一身蓝衣，怀抱着一把黑剑，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意思——如果忽略他带这些小孩鼻音的问候：“孔先生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魏长离斜眯了眼小屁孩，果然是一幅别扭极了心不甘情不愿的臭脸，也懒得多与他斗嘴，自顾自转着轮椅走了。
　　还没转几步，便感觉到轮椅的把手被人握住，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发现那小屁孩还是那副臭脸，只是眼神惶然四顾。
　　经典的难为情的表情啊。魏长离在心中小小的笑了一下，也不拒绝来自小屁孩不情愿的好意，背倚在轮椅椅背上，悠闲地吹着小风。
　　“你......别误会啊。父亲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我才这么做的啊。”才说完，孟痴迟就换下了轮椅上的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大概是紧张地手出了汗。
　　魏长离看到了这个动作，便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闭了眼，迷迷糊糊地哼出一句：“嗯，知道啦，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