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饲养一只兔子》与山有木

5、第 5 章

　　阮苏醒过来，看了看窗外。天色微明，大抵是卯时。
　　还可以再睡会儿。阮苏往被子里缩了缩，蹭了蹭枕头，正要入梦。
　　“砰——”屋外传来一声巨响，差点没把阮苏震下床。
　　“流丹，出什么事了？”
　　等了半晌也无人答话。
　　阮苏感觉不对，披上外袍，随手拿根带子系住，抓起佩剑便往外走。
　　出了门，只见一个人站在院子正中，背对着她。
　　是墨青在扫地。
　　“……”
　　听到开门声，墨青转头。“小姐起这么早？”
　　“我听到那声巨响就起来了。流丹呢，她怎么不在我房中？”流丹和墨青是阮苏的贴身侍女，每晚轮流值守阮苏房中。
　　“流丹啊，她去伙房领食材去了。昨日从二少爷那回来得晚了些，伙房关了门，她只能今天清晨过去。领了食材，回来好给小姐做早饭。”墨青回答。她想了想阮苏的话，又有些疑惑：“小姐说什么巨响，墨青没听到什么响动啊？”
　　墨青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阮苏有些疑惑。
　　“不过小姐既然起了，便梳洗更衣吧。墨青去打水。”
　　墨青拎着笤帚向厨房跑去。阮苏也想不出所以然，于是放弃，转身回屋更衣。

　　梳洗毕，来到正堂，流丹正端出早饭：葱肉包子，高汤馄饨，小米粥，还有几碟小菜，都是她爱吃的。阮苏拈起一个包子塞嘴里，却忽然发现桌边有客人。
　　“唔，唔呜呜……”含混不清地问好。
　　“师妹你咽下去再说话。”金铭无奈，苏苏贪吃的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回来时见金公子在门口等小姐，便请他进来坐坐。”流丹正给两人盛粥，一边解释道。
　　“刚刚让师兄见笑了。”呼，终于吞下去了，流丹做的包子还是一样好吃。“不过，巳时上课，现在还未到辰时，师兄怎来得这么早？”
　　金铭今早要来的事，阮苏是知道的。昨天饭后二哥甩给她张课表，说印山的课程七日一周期，六日一休息。昨天是休沐日，所以未来六天碰巧可以让金铭陪她上完一周的课，领着她认认印山的路。
　　“自是因为知道你今日起得早。”金铭接过流丹递来的粥，放到桌上，用勺子轻轻搅着。
　　“那师兄可否告诉阿九，早上那声巨响是怎回事？”阮苏趴在桌上，仰头冲金铭眨眨眼。早上的事情，她大概猜到了一半。
　　“印山传统。”金铭推过温度刚好的粥。“阵法系那群家伙天天熬夜做实验，凌晨爆炸是常事。”
　　“大家就顺便把爆炸声当报时铃？”阮苏一脸不信。
　　“给自己住宅施个隔音的咒术不就解决了？”金铭笑。
　　“本来吧，把阵法系那块地用隔音阵圈起来是最简单的办法。不过据说当年叶溪前辈提出，要以此促进印山的学子学习，连隔音咒术都不会的笨鸟就得早起先飞，所以呢，让新人在爆炸声中醒来就成了印山迎新的保留节目。”
　　“……”印山的前辈们还真是有想法。

　　很快阮苏便知道印山的前辈们不仅仅是“有想法”，简直是“富有创意”。
　　阮苏在印山的第一堂课是修道史，顾名思义，讲的是修道界的发展历史。
　　“修道”一词最先起源于三清道君升天的传说。人们或为长生不老，或为抵御妖邪，纷纷去寻仙问道，天下掀起一阵修道的热潮。潮流之下，有人顿悟道法，功成名就，有人一败涂地，人财两空。大家也均将此归结于机缘巧合。直到玉玄真人发现了灵力和灵性的存在，为后人修道指明了门槛与方向。修道界逐渐发展起来。发展的过程中，有那么些个家族运气极好，几代下来人才兴旺，弟子满堂，在当地颇有名声，这便成了世家。再后来，出于打破世家壁垒，促进道法交流的需要，叶溪七人在玄门百家的支持下建立了印山，道法在此得到深入研究和飞速发展，直至如今。
　　辰时三刻，两人踏进讲堂，发现里面早已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这一个历史课，大家怎么那么热情？”阮苏有些讶异。
　　修道史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阮苏在阮家也上过。与印山不同的是，世家的课中，关于本族的历史讲得会更多些。然而阮苏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区别，修道史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无聊至极又不得不死磕硬背的存在。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金铭神秘地笑了笑，卖起了关子。
　　接近巳时，讲堂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看向讲台，似是在等待。
　　讲台上慢慢显现出一位约摸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夫子出场方式还挺特别。阮苏心想。不对，这夫子好像有些眼熟，而且他的身子好像有些透明？
　　“鄙人溪镇阮川。”
　　阮苏想起了，她曾在族史里见过这人的画像。阮川，阮家第四十一任家主，她祖爷爷那一辈的人，是个难得一遇的御兽天才。不过这位前辈在她出生前便已仙逝，又为何会在此讲学？
　　“你看他脚下。”金铭看出阮苏的惊讶，提示道。
　　他脚下？这人，怎么没有影子？阮苏看看讲堂的左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现在阳光尚能从东边的窗户射进来，自己的影子也乖乖待在西边。也就是说，这人真没有影子。此人已逝，没有影子，台上的是……魂魄？！
　　金铭低头对上阮苏的眼神，点了点头。
　　带着满腔震惊与疑惑，阮苏第一次全神贯注地听完了历史课。

　　午时，满场掌声中，阮川结束了今日的讲学。
　　阮苏和金铭在人流推攘中挤出了讲堂。
　　“师兄，那魂魄，是怎么回事？”到了可以交谈的地方，阮苏便忍不住开口了。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对于阮苏的疑惑，金铭并不意外。“注意到讲台上放的那个铜制香炉了吗，还有讲学结束时印山弟子上去收走的那个木盒。那香炉是博山炉，里面燃的是引魂香。那个盒子，名唤‘锁灵匣’。”
　　以前人们发现，万物身死而灵散，只有很少一部分灵力，会因为原主强烈的意愿而凝聚不散，并保留原主的意识，这部分灵力被称作“魂”。“魂”若作祟，便称为“鬼”。六年前，印山做出了两件法宝，引魂香和锁灵匣。顾名思义，这两件法宝一件能引“魂”凝聚，一件能供“魂”栖养。
　　印山弟子携这两件法宝前往各个世家，收集愿意继续留在世间讲学的前辈们的魂魄，带回印山护养，执教理论。阮川便是印山奉祀的魂魄之一。
　　但是，灵散乃自然规律，纵是法宝也不能逆天改命，留在锁灵匣中的魂魄也会一天天地衰弱。为延长执教时间，前辈们的魂魄只轮流讲授修道史。课外，学子若是还有问题想请教前辈，则可去自家导师那领一柱引魂香，到祠堂去点香解惑。
　　“呐，师兄，锁灵匣做一个很贵吧？”阮苏听完金铭的解释，忽然歪头问了一句。
　　“师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金铭有些不解。
　　阮苏用手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在想啊，以后前辈的魂魄越来越多，印山得做多少个锁灵匣才装的下？”
　　“呵，师妹想多了。”金铭被阮苏的想法逗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悲伤地看向远方。“不是每个人都想这样延长自己寿命的。准确来说，是大部分人都不想。”
　　“我们修道之人，每日与各式各样的灵物打交道，对于生死这件事，看得本来就比常人透些。而且，锁灵匣，也没有阿九你想得那么好。”
　　阮苏有些讶异，转头看向金铭，等着听下文。
　　“锁灵锁灵，意为‘锁住灵力’，一旦离开了锁灵匣，魂魄便会以成百上千倍的速度消散。也就是说，只有躲在那不见天日的盒子中，才能苟且偷得几年生。锁灵匣，与其说是供魂魄栖养的法宝，倒不如说是魂魄的监狱。在狭窄昏暗的地方，看不见亲人，找不到朋友，只有自己陪着自己，还要感受着魂魄一日日地衰弱。”
　　阮苏张口欲言，却被金铭抬手阻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正是因为这样，从未有人为了延寿进过锁灵匣。现在在匣中的前辈，皆是为传道受业而甘愿受这种苦。然而即使是这样，每年也都会有几位前辈，要求魂归天地。”讲到最后，金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你……”
　　“荷屋到了，你下午的课便在此上。我还有事，便不陪你了。”
　　谈话间二人已走到云影池畔。
　　“师兄有事便先去罢，待会儿下课我自己找路回去便是。”
　　“好。”
　　师兄刚刚有些奇怪。看着金铭的背影，阮苏心道。不过，谁没有个不能与旁人道的秘密呢？待会儿下了课，去墨堂看看阿九吧，不知道它在那儿待得怎么样。
　　阮苏转身进了荷屋，也不再多想。

　　申时，墨堂书房
　　夏言刚从医道系回来。新的补灵剂又研制失败了：试药的式神喝下去，不仅没得到新的灵力，原有的灵力反倒消失了一大半。到底是哪出了错呢？
　　夏言从架上抽出一本《明堂草药考》，走到书桌前，却发现桌上多了些奇怪的痕迹：摊开的宣纸上，画了一竖两横。
　　兔子阿九睡在旁边，爪子上还沾着墨迹。
　　夏言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一竖两横，是夏言和叶溪卧底塘沽时约定的暗号，意为，“等”。

　　黄昏，印山祠堂后山。
　　夕阳的余光里，一个少年正靠着墓碑安睡，脸上犹带泪痕。
　　阮煜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金铭。
　　苏苏也是，闲着没事问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阮煜叹口气，掏出帕子，召出水润湿了，上前蹲下，给少年轻轻擦脸。
　　“嗯……”感受到脸上的凉意，少年皱了皱眉，睁开了眼。“师，师父？”
　　“是我，既然醒了，就起来吧。”阮煜起身，随手把帕子扔给金铭。“自己擦脸。”
　　金铭整理好仪容，看到阮煜正盯着墓碑发呆。
　　“师父，我们走吧。”
　　“嗯？”阮煜反应过来。“哦，好。走吧。”
　　“我们回家。”阮煜转身向山下走去，如是说道。
　　金铭看着师父的背影，轻轻点头。“嗯。”

　　娘，我回家了。金铭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小小的衣冠冢。
　　余晖照亮了墓碑上一行字：印山师长金氏陆静瑶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