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大修) ...

  •     翠竹掩映的溪石居是个小巧精致的二进院落。入门绕过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左右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穿过正面厅堂,出去则是后院,院中植一梨树,树荫下置一藤椅,一竹桌,三两竹凳。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阮苏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院子,尤其是那梨树和躺椅。

      墨青看到是梨树,颇为惋惜,道:“呐,流丹你说,这要栽的是桃树该多好啊。”
      然而流丹并不解风情:“为甚?”
      墨青神秘兮兮地凑近流丹,道:“你想啊,那戏本子里不是常说,才子佳人,都是在桃花下结的缘吗?”
      流丹听完,挑眉笑道:“你都说了,结缘的是人家才子佳人,你一小侍女,想那做甚?”
      墨青被戳破旖旎的小心思,有些羞赧,嘴硬道:“你想什么呢?我这是操心我们家小姐……”
       听着身后侍女的调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阮苏微微一哂。她转头吩咐道:“流丹,墨青,铺好床就去收拾自己东西吧。剩下的我自己会整理。”
      “是,小姐。”二人行礼退去。
      一天舟车劳顿,阮苏有些乏了,于是走到藤椅旁,拂了拂灰尘,躺了上去,合眼,想休息一会儿。

      阮苏做了一个梦。
      “阿酒啊,我嫌这天太晒了,琢磨着在院子里栽棵树乘凉,你说栽什么好?”男人靠在藤椅上,随手晃着早已喝干的酒坛。
      梦里的阮苏便是“阿酒”,是只兔子。
      阿酒从西瓜上分了个眼神给男人,不假思索地答道:“桃树。”
      “阿酒不是最喜欢吃梨吗?怎么会着想栽桃树,嗯?”男人好奇。
      “……”阿酒没有立刻回答男人的问题,它顿了顿,才道:“我听说,才子佳人都是在桃花下相遇的。”阿酒似乎有点羞涩,阮苏感觉她的兔子脸烧得厉害。
      “哈哈哈哈,阿酒你是话本看多了吧。再说了,人家话本都说了,能在桃花下遇到才子的那是佳人。你一只呆兔子,就算给你一片桃花林,也只能遇着我。”男人毫无同理心地戳破了阿酒周围的粉红泡泡。
      阿酒恼了,反问他:“那你说栽什么?”
      “栽梨树?”男人挑眉,给出了自己的提议。
      “梨树有什么好的?梨花又没桃花好看。”阿酒不屑。
      “梨树好地方多了去了。梨树根清肺止咳,梨花茶清胃润肠,梨树叶煎服可治食菌中毒,梨果结了还能做梨膏梨脯给你吃。我那么聪明,阿酒,你说是与不是?”男人说着附身抱起阿酒,举到自己上方,一人一兔面对面。

      那是阮苏第一次看到那男人的正脸。梦醒后的记忆有些残缺,阮苏只记得,那个人,有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

      “不是。”阿酒听出男人话中的调笑,赌气,扭开脸不理他。
      阮苏可以查看阿酒的记忆,于是了然。阿酒向来是只乖巧自制的好兔子,除了在食物面前。上火、过食都是她因贪吃而常犯的毛病。更丢脸的是,她还曾因吃野生菌中过毒。当时众人都很奇怪,大家吃的同一盘菜,怎么就她中毒了呢,难道是兔妖的消化系统和人类不同?后来大夫揭晓了答案:她吃多了。……吃多了,她摄入了从未有人尝试过的量,以自己向世界证明了这菌子其实有毒。而且,每当她因贪食犯病的时候,都是那人床前床后地煎药伺候着。
      难怪刚才那人那么说,不过,这阿酒着实有个好主人。阮苏心想。
      男人似是想起什么,忽然笑得很开心,问道:“说到才子佳人,梨花也有自己的诗,阿酒可听过?”
      “什么诗?”阿酒来了兴趣。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男人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阿酒一眼,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芒。
      “没什么,是我记错了。”
      男人最终也没吟出什么诗句。他放下手,把兔子搂到怀里抱住。
      “我乏了,陪我睡会儿吧。”

      “小姐,小姐,东西都收拾好啦。”墨青的声音将阮苏从梦里拉回了现实。
      “刚刚二少爷来信,说那边已经备好饭菜,就等我们过去了。”
      “……好,流丹回个信过去,说我一刻钟后就到。墨青来帮我重新梳下头,刚刚弄乱了。”阮苏尚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他那时,到底想说什么?

      “墨青,你知道什么关于梨花的诗句吗?”阮苏问侍女。
      “嗯……”墨青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墨青不才,只知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没有什么关于……额……爱情的吗?”阮苏有些失望。
      “关于梨花和爱情的,墨青知道的还真没有,桃花的倒是有不少。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是金公子?”墨青一脸八卦地凑过头。
      “哪有什么公子。”阮苏拨开墨青的脑袋,起身。“就是闲聊问问。头梳好了,我们走吧。二哥哥该等急了。”

      一个时辰前,墨堂。
      “夏,言,前,辈。”一声吆喝打破墨堂的平静。墨堂的仆从们却恍若未闻,丝毫不停手下的活计。阮煜推开大门,径直穿过庭院,走进夏言书房。无人去拦他,也无人去通报,因为仆从们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
      “你来作甚?”夏言把兔子从阵中抱出,瞥了一眼来人。
      “晚辈来给夏前辈驱魔啊。听说前辈今天对着只兔子絮絮叨叨了一下午,阮某很是担心啊。”阮煜瘫在夏言的椅子里,手中把玩着一个铜制香炉。
      “引魂香带了吗?”夏言把兔子放在桌上,转身去修改阵法。
      “带是带了。不过用之前,晚辈有一事想请教一下。”阮煜盯住夏言的一举一动,神情严肃。
      “那只兔子,是叶溪前辈对吧?”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夏言的阵法画错了一笔。
      夏言收了手,并不看阮煜,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最近锦堂又出了什么新戏?”
      “前辈应当知道阮煜并没有在开玩笑。”阮煜皱眉,想了想,道:“阮煜与前辈相交多年,前辈今日的异常,阮煜会看不出来吗?”
      夏言擦掉画错的地方,没有接话。
      阮煜顿了顿,继续说:“从今早听到‘阿九’这个名字起,前辈的表情就不太对劲,之后目光频频瞟向苏苏和她的那只兔子,便让阮煜觉得困惑。”
      “然而更让阮煜震惊的,是御剑时的对话。前辈一向对叶溪前辈尊崇备至,印山弟子但凡被抓到直呼叶溪前辈姓名,都要被罚扫后山。今日苏苏不知规矩,失言至此,前辈不仅放过了她,还为她诊脉,想法子治疗。只怕,阮煜的面子还没那么大吧?”
      “敢不经通报直入我书房,你面子还不够大吗?”夏言轻笑。
      阮煜没有理会夏言的调笑,继续分析:“下午前辈对兔子说话,此等失仪之事竟不知避讳旁人,还让消息传到了阮煜耳朵里。前辈还向阮煜借博山炉和引魂香,这两者合并有引魂、鉴魂之用。综观天下,能让前辈失态至此,又需要以引魂相召之人,怕是只有七十年前锦堂事变后失踪的叶溪前辈了。”
      他坐正了身子,紧盯着夏言。
      “烦请前辈回答我,那只兔子就是叶溪前辈,是或不是?”
      夏言画完最后一笔,起身开口。
      “我若是知道答案,又何须向你借引魂香?”
      阮煜一怔。
      夏言在温水中洗去手上的墨汁,又拿过帕子拭干水分,随手将帕子放在了桌上。
      “凭着我的几个表情几句话,就推断出那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结论,还敢跑来诈我。阮煜,你长本事了啊。”
      阮煜后背有些发凉。
      “说吧,是哪个‘旁人’,告诉你我对兔子说话的?”
      说话间,夏言早已走到阮煜身前,双手撑住椅子扶手,俯下身盯着他。
      阮煜被困在夏言双臂之间,有些慌张,狗腿一笑,双手奉上香炉,道:“前,前辈,我们不如先来点引魂香吧。”
      夏言看着气势顿失的阮煜,微微一笑,拿过香炉,起身。
      阮煜看着夏言转过身去,松了一口气,向窗外张望。
      夏言点燃香,正轻轻扇闻。他仿佛看到了背后阮煜张望的动作,忽然来了一句:“哦,对了,外面玉兰上那只金丝燕,我抓去炖汤了。”
      阮煜只恨自己没在香里放上支臭节。

      当然最后夏言并没有拿阮煜的式神去炖汤。月闲院里,阮煜一边给自家逃过一劫的金丝燕理毛,一边回想着下午的经历。

      当时他跟夏言把兔子放到阵中,点燃引魂香,便开始等待。整整两刻钟,他俩盯兔子盯得眼睛都酸了,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似乎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待引魂香燃尽,阮煜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夏言一杯。
      “前辈可有什么想说?”
      “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夏言接过茶,一口饮尽。“再来一杯。”
      一盏茶毕,阮煜终是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年,叶溪七人封印万人穴,发现需要用巨大数量的灵力作为祭品安抚穴中鬼魂。叶溪提出将灵力输出的任务分摊到六人身上,而夏言作为医者,负责维系六人的性命和灵力输出的平衡。万人穴的封印有惊无险地结束,可以说,夏言是封印成功的关键。
      后来,七人建立了印山。叶溪捡到了只兔子,取名“阿酒”,带着身边饲养教导。
      阿酒后来化形成了个小姑娘,更是理所应当地被七人宠成了印山的宝贝。尤其是叶溪,次次云游,身后都带着阿酒这个小尾巴。
      “若不是那场灾祸,叶溪和阿酒现在应该已经结成了道侣,只怕连孩子都有了。”夏言叹了口气。
      夏言所说的灾祸,便是锦堂事变。当年印山门内一弟子为叛逃印山,故意在山下锦堂镇引发混乱,打破了一部分封印,万人穴再度现世。而当时,夏言与叶景安远在千里之外的瀛洲,七人之中只有五人在印山。
      “我和景安赶回来时,万人穴已再度被封印,听弟子们说,叶溪他们灵力不够,便加上自己的肉身献了祭。阿酒也不知所踪。”阮煜第看见一向波澜不惊的夏言无力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
      “直到三年前,我收到一封信,寄信的人是叶溪。”
      “我以为他……”
      夏言抬手止住阮煜的疑问,接着道:“我起初也这样以为。但我敢肯定那封信是他写的,因为写信的密语是我们俩年少时发明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想他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用的密语。”
      “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说,当年阿酒替他献了祭,他现在在阿酒的身体里,并且已经找到了阿酒转世而成的小姑娘,正待在她身边。”
      “不可能!万物身死而灵散,绝无转世一说。苏苏自小在阮家长大,四周皆有结界守护,也绝不可能在我们没发现的情况下被夺舍!”阮煜拍桌而起。
      “阮煜你冷静一下……”
      “我知道你怀疑苏苏是阿酒,那只兔子是叶溪前辈。但这绝不可能!”
      “那你如何解释那次踏青和我收到信的时间刚好吻合?还有今天早上,我问阮苏她觉得叶溪怎么样,她的回答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混蛋’。若她真的与叶溪无甚关系,她怎会如此评价一位前辈?那个回答,以前阿酒也说过。”夏言不肯退让。
      “两个巧合而已,苏苏以前口无忌惮惯了,可能以前听旁人提过叶溪前辈,今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有什么好奇怪的?”
      夏言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失去了糖在闹腾的小孩子。阮煜见到夏言的眼神,更加来气。“我看你就是因为当年没能回来,现在拼命想找回叶溪和阿酒以弥补你当年的过错!”
      话出口阮煜就后悔了。
      夏言没有接话,垂眼坐在那里。
      正当阮煜以为他们今天的谈话要以沉默收场时,夏言开口了。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一夜之间忽然变成前辈,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阮煜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是的话,阿酒回来,苏苏会消失吗?”阮煜感觉自己嗓子有些发紧。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夏言也是第一次遇到。“但我保证会尽量保全阮苏。”
      “希望您能信守承诺。”

      “二哥哥。”月闲院外传来一声呼唤,将阮煜拉回现实,苏苏到了。

      亥时,墨堂
      夏言坐在院子里,屏退了所有侍从,一人在玉兰树下自斟自饮。满月的清辉洒下,夏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晚,月亮好像也这么大。
      那日他们六人被叶溪拉到一起凑了桌晚饭,目的是灌醉阿酒,给叶溪问问终身大事。
      两三杯下去,阿酒便倒了,连耳朵都不受控制地变回原形,耷拉在桌上。
      七人交换眼神,决定开始执行下一步。应叶溪那事精的要求,还得先问问另一个人的,以方便作对照。苏琰兴致勃勃地接下了这个八卦的工作。
      “阿酒啊,你觉得,你夏言哥哥怎么样呢?”
      苏琰你以后休想我往你药里放糖。接到夏言的眼刀,苏琰摸摸鼻子,讨好地笑了笑,示意夏言听阿酒的回答。
      “言哥哥啊,言哥哥很好的,特别厉害,特别可靠。”
      听到这个回答,五人心照不宣地为夏言默哀。
      我哪知道夏言你那么讨小姑娘喜欢。看到夏言杀人的小眼神,苏琰挑挑眉回应。
      叶溪没空理会同伴的眼神大战,他也趴在桌上,盯着阿酒,带着小小的期待开口:
      “那,你叶溪哥哥呢?”
      阿酒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生气,她皱着眉,打了酒嗝,道:“叶溪啊,叶溪他,他就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混蛋!”说着还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
      夏言忽然觉得,那晚的月色真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