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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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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村藏在大银山阳面半山腰的一处山洼洼里。
陶子恒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时,阮苏还以为他迷了路。
“你是说,这就是我们行道的地方?”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脚下那些破破烂烂的茅草房。
那里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是废墟更恰当。
一眼望去,许多房屋已经半塌,周围少有的几片农田也早已荒芜,许多路都已稀稀疏疏覆上了杂草。唯有几缕炊烟,和不时响起的几声犬吠,证明着这里还有人居住。
六人御剑在村庄上空,引起了村民的注意。村里的空地上很快聚集了三四十人,村民们交头接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他们御剑降落,村民们看到,却像躲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纷纷退后,两群人之间霎时空出了一大段距离。村里人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们六人,眼里带着敬畏。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村民那边的人群后方开始骚动起来,人们推推搡搡,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身上的衣服虽打满了补丁,但看起来很整洁。
看众人对他尊敬的态度,这人应该是村长,或者至少是村里德高望重,有话语权的前辈。陶子恒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于是上前一步,向老人家行了个礼,道:“吾等乃印山学子,奉师长之命来此祛除邪祟。”
此话一出,人群却像进了水的油锅,立马沸腾了起来,又顾忌着六人的身份,村民们也只敢掩着嘴小声议论,但阮苏从他们的偶尔瞥过来的几眼中看到的,不是欣喜,反倒,像是厌恶和畏惧。
我们来除邪,怎么反倒弄得像是盗匪进村了一样。阮苏心里有些纳罕。
那老者用力跺了跺拐杖,喊了好几声“安静”。等村民恢复平静,他才向子恒还了一礼,道:“我是此村村长白青山。刚刚村民们无礼,让道长们见笑了。”村长顿了顿。“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凤娘,就是那个被吓疯的可怜孩子,不久前出门乱跑摔下山崖,昨天才找到尸体,今天你们就来了。”
他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恕老朽直言,道长们着实来得晚了些。这一月以来,本村再没出过乱,凤娘是最后一个可怜人。道长们公务繁忙,便不劳为我们操心了,还是请回吧。”老人说完,再次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拒绝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阮苏环顾四周同伴,他们对这种场景好像并不意外,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子恒继续劝道:“村长请听子恒一言,我们来之前推测,在此作祟的很可能是魂魇。若此猜测没错,那么这一月以来的平静,绝非是那魂魇已经离开,相反,它应当是吃饱喝足后,就隐藏了起来。如若此次不除,三月后待那邪祟饿了,还将再次出来作乱。”
“因此,还望村长能容留我们几日。让我们祛除邪祟,也好给受害的乡亲们一个交待。”
陶子恒一番话说得情礼兼到,村长无奈之下也只能点了点头。
“但是,”村长转身回村,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六人道,“本村最近忙于凤娘的丧礼,招待不周,还请道长们见谅。”
听到这话,阮苏松了一口气,心道奔波了三天,舟车劳顿,总算有个地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几天在船上晃来晃去,她根本没能睡着。
然而,看到村里的招待所和接风宴,她才明白,村长口中的“招待不周”,是“消极怠慢”的同义词。
所谓的招待所,就是村里半塌的房子中的一座。
听说这白家村实属穷乡僻壤。丘陵地带,密布苔藓,不宜耕作。山坡高耸入云,苔藓湿气蒸发,空气常年氤氲……最近的市镇离此三十五里,山路陡峭几乎不能通行。这一辈的年轻人纷纷想尽办法外出谋生,在外面成家立业,就再也不回来。村里就还剩着这些个老弱病残,靠着去挖野菜、埋陷阱捕猎勉强过活。这些倒塌的房屋,便是人去楼空后的产物。大家自个儿家里都空荡荡的,哪还有心思去管没人住的房子呢?
凤娘死后,村民们把唯一一座还没坏的空房设作了灵堂。因此,阮苏六人也只能在漏风的废墟里勉强栖身了。
所谓接风宴,也不过就是金铭去附近山里抓来的几只山鸡,大概是顾及阮苏家兔子的感受,没有抓野兔,顺便还给这小东西扯了把草回来。
六人一兔围着小小的篝火(柴火是白天阮苏和曲家姐妹去树林里拾来的,还得省着点给夜晚烧),吃着没有调料的烤山鸡,感慨世道的艰难。
“其实,这些人比我们可怜多了。”烛伊拿树枝拨弄着火堆,感叹道。“我们也就在这受那么两三天的苦,除完邪,想去哪去哪,他们这一辈子可都就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是啊,”青时想起早上的情景,也有些失落。“村子里出了这种事,满怀希望地去求助,结果……”
只能亲眼看着亲人朋友死去,等着不知何时才到的道士,或者,先到的是前来取命的邪祟……
难怪乎村民看到他们是这种反应。
“你们以前接到的任务,也都是这样吗?”阮苏忍不住问。她以前也跟三哥去帮人家除过邪,两人都是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事毕还能收到一份厚礼。白家村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十有八九,”子恒烤好一只鸡腿,递给青时。“各地的邪祟作乱事件会先报告到当地世家,由世家筛选,解决不了或者忙不过来的才送往印山,给我们练手。你想想便可知,像这种发生在深山老林、没啥好处可捞的案子,世家接到都随便写点材料就往印山扔。至于那些发生在富贵王侯人家、又不大严重的事,他们巴不得全揽下来,拿去给自家子弟捞些油水……抱歉。”
子恒随口抱怨着,忽然想起对面的金铭和阮苏正是他口中捞油水的世家子弟,自知失言,有些尴尬。
“无妨,”金铭看起来并不在意。
“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有事要做,大家早些休息吧。”金铭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安全起见,从今晚开始轮流守夜。我和苏苏一组,守上半夜。”
“……那我们三人一组,守下半夜。”青时本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想了想还是选择放弃,只是顺从了金铭的安排。
月至中天,另外三人已经熟睡,只有阮苏和金铭还在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
“师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阮苏虽然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想听金铭亲口告诉她。
“是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以前跟三哥去除邪,她也怀疑过为什么只有富人家有邪祟。后来见三哥也自己出去过,便只当是三哥宠她,所以只有好玩的地方才会带她去。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天真了……
“因为迫不得已。”金铭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只好开口解释。
“一个正常大小的世家里,能够祛除大部分常见邪祟的有效战斗力不过二十人……”
一个世家镇守其据点所在的一方土地,范围大多为方圆百里。一般能涵盖数十个乡镇,几千户人家。
而一个世家里面的修士,本姓外姓加起来,不过半百。
世家得接收教化这方圆百里之内有灵性的孩子,需要修士来当夫子。而当了夫子的修士,教导学生已殚精竭虑,世家也不会再逼他去祛邪。这样的修士,一般须十五人。
外出祛邪,世家自不可能倾巢而出,须有人镇守本宅,一般包含家主在内,总共八人。
祛邪的过程中,修士难免会受伤,伤得严重的,还需闭关修养几月。因而还需有轮换的修士,一般为五人。
如此算来,能真正参与祛邪的,不足二十。
而世家每月收到的案件数量是……
“三百。我们家镇守广陵城和周边五十六个乡镇和村庄,每月直接受理的案件是三百,筛掉一部分装神弄鬼的,再加上附属家族和友家传过来的案子,也是两百有余。阮家镇守溪镇和溪岭,势力范围跟金家差不多,再加上溪岭深处有一块古遗迹,接到的委托怕是只多不少。”
难怪三哥回来后基本都不在家,原来是去除邪了。
“所以才会有人说,想潜心研究道法的,最好留在印山。若回去世家,成日不是忙着驱魔除妖就是忙着教小朋友,哪有时间修炼?”金铭看着窗外的月亮,感叹道。
“不仅如此,世家教导弟子到十七岁,这五六年乃至十年的吃穿用度,都由世家负责。你想,这钱从哪来?”金铭看向阮苏。
自然是从给富贵人家驱魔的报酬里来。阮苏若有所悟。
“不对。”金铭看出阮苏的想法,纠正道。“你想想你家门下的弟子,至少也有六七十人,穿的都是双宫绸,住的是两人间的竹屋,每天的饮食也有菜有肉。若是光靠祛邪那点赏钱,逐清跑断腿都赚不够。”
都说财富越多的人越惜命,这话套在权力上大概也成立。富贵人家、王侯将相都非常重视与世家的关系,便是知道在遇到妖邪作乱时,只有他们能保自己一命。因而,这些人家十分主动承担了世家教导弟子的花费,作为交换,世家会在接到众多案子时,优先选择参与资助的人家进行祛邪。
某种意义上,没了这些交易,很多世家都将无法维系现状,只怕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没有世家的庇护而无辜受难。
“这些事,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了,又如何?”
是啊,解释了,只怕也没人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提到的几种称呼,特此说明
修士:修道之人修炼到达一定标准则可称为修士,一般是指印山的毕业生。
学子:在印山求学,但不隶属于印山的人(未发誓脱离原家族)
某家弟子:十七岁前在某家求学的人
印山弟子:毕业后选择留在印山,宣誓脱离原家族的人
道长/道人:非修道者对修道者的敬称
师长/导师:对在印山执教的人的敬称,有时也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