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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善恶莫辨2 ...

  •   她将手伸进怀中,紧紧握住那两截断簪,牙齿将嘴唇咬得隐隐发白。只有这个不能给,绝不能。小姐不见了,若……若万一真如这坏小子所说,这簪子是他从死尸头上拔下来,那小姐很可能已经死了,已在那柴堆上化作飞灰……现下,这簪子就是她唯一的记认。自己是送嫁丫头,既然没能将新嫁娘平安无事的送到江东去,也一定要将她失踪的消息带去给成王殿下知道。何况,何况若小姐还活着,她也必定会到殿下那里去的;若她活着,说不定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珠儿想到这里,叹一口气,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些尸身上血肉模糊的残臂;她怔了许久,猛地摇头,似乎想将不祥的影子狠狠甩开一般。
      ——小姐,你是命中注定要母仪天下的贵人,可一定一定要活着!

      “这簪子是……是……总之这簪子不能给你。”珠儿轻声说着,沉重地摇了摇头。
      司徒满脸得色,竟对她扮了个鬼脸。
      东天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乖儿子,去把车上那人弄下来,可小心别扯破了伤口,他若再流血,怕是要变人干儿了。”
      司徒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他狠命扯着东天晴的衣角,不住挤眉弄眼;东天晴却毫不理睬,只对他笑,口中吐气如兰,娇喝道:“不必啰嗦,莫忘了我是你娘——去!”
      司徒满嘴嘟嘟囔囔,终于还是俯身进去,将车内人打横抱了起来——真看不出,他小小年纪,身材纤细,力气却远远大过常人。

      珠儿却忽道:“等等!别挪动他!”
      司徒将那人放下,满脸疑惑,问:“怎么?”
      珠儿却不理他,只转过头对东天晴招呼:“这位……”
      东天晴轻轻颔首:“叫我东三娘好了。”
      珠儿也点点头,续道:“好,东三娘,我身上是没东西可以换钱,可是……可是我想与你做个‘生意’,成么?”
      东天晴满脸大人逗弄小孩子时常用的、强忍着笑故作认真的神情,答她:“哦?好啊,那请问是什么样的‘生意’?说来听听吧。”
      珠儿定定望着东天晴粼粼的双眼,一字一顿回答:“我什么都会做的,女工、洒扫、庖厨、端茶倒水、开脸梳头……我连赶车都会,我很能吃苦!所以……所以我将自己卖给你,卖得的钱你拿来替他治伤,可别叫他死了,好不好?”

      ***

      “你叫什么?”车子辘辘前行,车中的美艳女子笑问坐在她对面的小丫头。
      珠儿正忙着用尚算干净的一只袖子,替身旁那昏迷不醒的男人擦去脸上的汗珠和血污;听到问话,动作稍停顿,随即答道:“我叫珠儿。”
      “珠儿?哪个‘珠’字?你姓什么?”
      “就是……就是珠儿,小姐就是叫我珠儿……三娘说什么字便是什么字……我没有姓的……”
      东天晴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珠儿却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坚毅如铁,声音也无端流利起来:“我生来就是贱籍,一辈子只能给人为奴为婢,自然没有姓,不过那也没什么……我家小姐说过,倡优也罢囚犯也罢,甚至我这种天生的小奴才,都没什么好丢脸的;堂堂正正做人,照样可以顶天立地。”
      东三娘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就像是微风吹过初融的湖水,泛起小小涟漪:“你家小姐说的对,”她轻声回答,神色无比严峻;许久,才又笑起来,“看来我是买了个好丫头呢!”
      珠儿低低垂下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之前住在哪儿?”
      “……玉京。”
      “呵,可真远啊!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陪我家小姐去江东投亲。”
      “你家小姐?”
      “是……我家小姐有远亲在江东,可好多年没见过了。”
      “那她人呢?”
      “……夜里走散了,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在原地等着,等她回来?”
      珠儿忽然沉默,目光一直望着脚下;东天晴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回答。她淡淡一笑,似乎已准备放弃这个问题,谁料那小丫头突然答道,一字一顿:
      “……因为小姐若活着,而换成是我生死不知,她一定不会在这里枯等。”
      “为什么?难道她不在乎你么?因为你只是个丫头?”
      珠儿坚定地摇了摇头,彻底沉默,不发一言。

      “……你说的……不是实话吧?”东天晴问。
      珠儿低垂的头忽然抬起,目光电一般划过东天晴的眼;只一瞬,她又将眼睫垂了下去:“不,都是真的……不过,求你别问了……求你……”

      ***

      东天晴的马车其实是极好的,司徒的驭术也颇为不俗;可行走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依然颠得七荤八素。珠儿起初还只顾埋头沉思,几番颠簸下来,便不得不从自己的心事中跳出,操心一些近在眼前的麻烦——比如身边那位“恩人”,他肩上的布带眼见都要被伤口中流出的血浸透了,那血并不是鲜红的颜色,而是隐隐发暗,还有股怪异的甜腥。却不知是不是太过虚弱的缘故,那人始终没有醒来。
      珠儿满脸焦急,乞求般望着东天晴;可东三娘却是一副再安逸不过的样子,身子瘫软,双目似闭非闭,竟仿佛睡着了。
      珠儿无奈,只得将马车一侧的小窗拉开,尽力向外喊:“请……请慢些,伤口……伤口似乎裂开了!”
      马车依然疾速前行。
      珠儿犹不死心,继续喊道:“那……司徒,不要这样急!他受伤了……会受不了的!”
      ——这一次那小混蛋一定是听到了,因为珠儿分明看见半空中倏忽腾起一道鞭影,击在车辕之上,发出清脆响声;继而,那拉车的两匹马便愈加狂奔起来。
      珠儿气结,徒然睁着双眼,无话可说。

      车子再好,以这样的速度疾走,毕竟难保安全;行了不多久,果然碾到了石头,整辆马车几乎从地面上弹跳而起。车内人统统被甩起来又落下去,珠儿的额头磕在了车顶上,疼得一阵眩晕。可她此时根本顾不得自己,只忙着查看身边那人的伤处;果然,触手漉湿,一片暗红。
      ——可即使是这样的折腾,东天晴依旧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他要死了!”珠儿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叫道;一边叫,一边抓住东天晴的袖子拼命摇晃,“你答应过我,不叫他死的!”
      东三娘的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弧线,轻声笑:“若他能活着见到大夫,自然死不了……”说着,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整个人蜷缩起来,低低吐出一句:“可别吵了,烦……”

      面对如此光景,珠儿心中几乎恨死了这对唯利是图的母子。这可是人命哪,活生生的人命!哪怕与你无关,哪怕不是人只是条猫儿狗儿,眼睁睁看着它死在你面前,多少也该觉得不舒服吧?
      ——这世界为什么和她想象的不同?为什么每个人都只顾自己?为什么谁都可以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去任意伤害别人?
      ——那群悍匪要找的只是小姐一个,但他们却将驿站附近几十口男女老幼尽数杀光,杀了他们还砍了他们的手,实在令人发指!
      ——而这对母子不愿将钱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便恨不得无辜的伤者快快死掉?
      ——真见鬼……真是……活见鬼!

      想是方才险些翻倾酿成大祸,此刻马车行进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珠儿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她咬咬牙,在自己的衣摆上拼命撕扯,好容易扯下几缕布条,胡乱绑在那人肩上,等了片刻,似乎略见效用,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没有人该死;没有人非死不可;没有人死掉毫不足惜……一定要活着!

      珠儿再不迟疑,将那人的身子扶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揽定他的胳膊,一手死死掩住他肩上的伤口——触手灼烫,仿佛皮肤下面隐有火焰在烧。珠儿将他垂散的乱发拂开,将自己因气愤而冰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之上,那人虽依然昏厥,却似乎有所感应,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艰难的呼吸也似乎平顺下来……若小姐在,一定能想到更妥当更有效的办法;她什么都懂,这世上绝没有能难住她的问题,可自己却除了这直接而笨拙的手段外别无他策……若小姐还在……

      马车的另一边,东天晴整个身子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似乎睡得正沉。可事实上,在那丛生的阴影之内,她的目光却一直亮着,将珠儿的焦急、气愤、手足无措和毅然决然统统收入眼底。
      正当珠儿怀抱着自己垂危的恩人,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白梅音,再一次眼中泪光盈盈的时候;东天晴将袖中的短刀向暗袋内推了推,双目缓缓闭合,终于真的睡着了。

      前路茫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善恶莫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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