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修大人扮猪日常》清水白炮君

3、降神阵

　　“降神”这个词，谢双川头一回听说，还是在小时候。

　　年幼时承了父亲的权势，有幸能与皇宫内的各位身份尊贵的皇子一起念书玩乐，当然，年幼的谢双川，脑子里只有玩乐，没有念书，这也直接造成了没有文化去考科举，被强迫送往边疆服兵役的局面。说白了，谢双川不喜欢军营，什么年少成名只手翻覆蛮夷，都是无奈之举。

　　在皇宫摸鱼闲聊的时日，谢双川犹记得，那些皇家子弟中有一位面容十分稚嫩，身材瘦弱，脸色时常苍白，看起来该是年岁最小的一位皇子，听人说母亲身份十分敏感，故而自身也不大受到待见，别的记不清了，却永远记得那位皇子似乎总是低着头，不爱与人说话，也不敢正直别人的眼睛。

　　后来偶然与那位皇子熟识之后，记忆力不大好的谢双川，只记得皇子稍微了解仙道，闲聊间同他说了“降神”。

　　便是将神明召唤下界，为自己所驱使。

　　被降神的神明只有在下界犯了弥天大错，或者在完成了降神者的夙愿之后，才可离开下界。

　　“也可不是霸王条款吗！”当时的谢双川这么想。

　　皇子却不愿再说，只是细声道：“总有神明真的愿意如此吧......”

　　后来又问张子巽，才知晓了降神作为一门禁术，阵法早已失传，谢双川这才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得给神仙们一条活路！”

　　如今，直到一切的物是人非，身为飞花候的谢双川身边也不再见那位皇子，张子巽又提起了降神一事，这次，却不是在什么志怪故事中，是真实的发生在了金陵城。

　　张子巽催动仙术为谢双川罩上了一层薄雾，以至于在夜色下能躲避月光，两人轻跃向房顶，寻了个隐蔽的柱旁，蹲着身子。无意惊了院内的守门人，张子巽抽出佩在腰间的雾仙折扇，捏了个诀，折扇摇出的毒雾飞速裹上守门人，挣扎了两下，脸色苍白的倒了下去。

　　谢双川轻笑一声，道：“张道长，你不是个正人君子么，怎么还学人家贼寇玩这种把戏，还给人迷晕了，真是枉为君子呀。”

　　侯爷又来无事嘴炮了，张子巽低喝道：“闭嘴。”扬起道袍，拽着谢双川的白袖跃下房檐，进了陶府的大门，溅起丝丝许许的尘埃，谢双川一脸嫌弃的甩袖拂尘，随着张子巽的步子走进一片阴影里。

　　陶府的戒备简直是太不专业了！怎的叫人随便一跳就进来了！谢双川心里头嘀咕道。

　　年幼与陶定渊交好时，也常常初入陶府，故而陶府的格局虽大，倒是心里能有个数。谢双川道一句：“跟我走。”接着些夜光，绕过大门前的假山石，一切仿佛都井然有序，顺理成章，竟然看不见一个活人！

　　走近一处雕栏时，谢双川伸手轻抚，触到一层极尖锐的划痕，划痕处甚至带有微微的热度。

　　“有人刚刚来过此处，且带着什么很重的物事。”他道。

　　“嗡”的一声，入阵出鞘，剑柄与剑身分别在雕栏上划上一道浅痕。

　　“是钝器所为。”张子巽道。

　　“划痕短，应是匆忙搬运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的。”

　　两人脚步极轻，加上云雾缭绕，看不清轮廓，又没有陶府的人阻挠，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绕过家中瑶池，绕过花楼，绕过寝室，绕去了一处阴森森的殿门处，牌匾上好似有几年来无人擦拭，灰尘与夜色将牌匾中本该清晰的烫金字体给完好遮住。

　　张子巽低问道：“这是何地？”

　　谢双川回道：“陶家祠堂。我以前在这儿望过，是这几个字错不了了。”

　　张子巽道：“来此处是何意，我们一路上甚至未遇上活人，岂非有诈，此地三面皆是墙壁，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诈倒是没有！我看哪......”谢双川抱臂，右手覆上入阵，“活人，这儿应该没有了。”

　　此言一出，谢双川仿佛就要急着证明什么，一反方才还畏畏缩缩的劲儿，抡起拳头狠狠重锤向殿门，发出低沉的“哐哐”声，也抖落了厚厚一层牌匾上的尘埃，未等尘埃落地，谢双川向后一跃，避了尘土，伸手又想上去一拳。

　　张子巽祭出折扇打落谢双川未出的拳头大喝道：“你做什么，不怕引来人？你能不能动点脑子，就算我们现在没见着活人，不代表这院子里就没有！”

　　有这样一个上司，也难怪张子巽急的头发都白了。

　　谢双川揉手嘿嘿笑道：“哪里有什么活人？活人在今晚之前就都走了，方才那划痕，还是热的，这儿的人应该刚走不久，况且哪家有人还做法事的地界就放一个守门的，等着你去打晕了进来偷东西么？你动动你的神仙脑袋好好想想，方脸那人都知道我们行动了，还得等着我们来收拾？茂儿，太年轻！”

　　一天之内被甩手掌柜讥讽两次，张子巽内火十分暴躁，与人前清冷温声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强忍住想捏诀教训的冲动，咬牙道：“做正事。”

　　谢双川实在喜欢张子巽被气得窝火憋气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待到心满意足了，这才悠悠搂上张子巽的脖子，道：“喏，道长，这墙也太高了，带我跳进去吧。”

　　张子巽：“......”

　　翻过祠堂的高墙，一股热气扑鼻而来，谢双川眯着眼，发现祠堂放置牌匾的沉木上，空空如也，走进瞧，沉木上贴着一张暗黄符纸，笔画九曲十八弯，甫一伸手指，欲要触碰，那符纸有灵一般，忽然无风自动，愈抖愈烈，整个逼仄的祠堂内，忽然传出一阵低低的童音！

　　张子巽喝道：“你又做了什么！！！”

　　谢双川抬手覆上张子巽即将破口大骂的嘴，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道：“嘘——你听，念经声。”

　　那童音愈来愈近，伴着一阵咯吱咯吱的笑声，也愈发明朗，好似学堂里头童子仰头摇头晃脑的背书之音，童声稚嫩而缥缈，空灵而诡异。

　　谢双川道：“他在念什么，我没看过什么书，听不懂。”

　　张子巽翻了个白眼，屏息凝神，身周云雾忽而四散开来舔舐那童音，悉数钻入他耳中，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贪欲深广，过于巨海；五欲粗重，如妙高山；如紧波果，端正客观，若人执之......触便丧命......”

　　谢双川一头雾水，忙笑嘻嘻的问道：“张道长，这什么意思？我呀读书少，这玩意儿真的好深奥哦，唉唉唉你别老翻白眼，给我搞气了我扣你薪俸的哦。”

　　张子巽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抬眸看向别处，道：“《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曾读过一些，大致说人五欲危害什么的......与降神没什么关联，应该是这符纸随意取的哪个学堂读书声，用来唬人的，不必担心，低级符纸罢了。”

　　听着没什么大问题，谢双川更大胆了，这回凑上沉木，拿手恶狠狠的戳了戳那飞舞的符纸，一口碎碎念：“还以为你是啥神通广大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呢，好家伙，整个一扮老虎吓唬俊俏的美男子，不成不成，给你撕了，叫你乱吓人。”

　　撕掉了符纸，谢双川又转头去问：“哈哈哈哈，那这符纸也明了了，张道长，我们既找不到人，也在符纸这儿找不到有用的，我们......”

　　谢双川忽然瞪大了双眼，“张茂！！”符纸落入空中，自燃消散，而符纸消失的同时，张子巽目光所及的方向，祠堂的角落隐隐现出一个破碎的血阵法！

　　真真是一个血涂阵法，那阵法位居角落，圆盘状，直直延伸至墙边沉木站着的谢双川脚下，说阵法残破，因那阵法周边血涂并非完整，而是在延边处被什么东西强行破开，叫它未形成一个完整的圆盘。阵法层层交错，向中心延伸，中心一只模糊的花鸟图案，若是不细看，倒是十分美观，仿佛宫廷里头达官贵人的买来给人彰显品位的文人画，可等到谢双川细看，却一阵愕然——花鸟的描边皆是一抔细密的骨粉。

　　阵法破碎便使不出原本的功效，而此处的阵法血涂虽叫人毛骨悚然，然而被符纸封印，受了些许潮，干掉之后倒像极了稚童拿着墨笔信手涂鸦之作。

　　张子巽弯腰捻了一抹阵边的血迹，细闻片刻，道：“是降神阵，但是阵法不完整，降神阵是禁术，应该是陶府的人并未将阵法学到，此阵中心不该是骨粉，没有什么阵法会取人骨粉做材料，有人故意将此阵血迹给弄干了，有浓稠干燥药物的气息，此地的人，约莫是刚离开不久。”

　　谢双川又问：“你不是会寻踪吗，能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

　　张子巽道：“方才，我驱使了些云雾去追寻血阵的二次出现位置，我感应的地点，是鬼都丰城的鬼道冢。”

　　鬼道冢，地如其名，鬼葬之地，因此地鬼气缭绕，寸草不生得名，修士们多有洁癖，鬼道冢近几年又很安生，故而无人前往镇魂除邪祟，凡人胆小，也闻其名声而不肯前往。张子巽纵使读破经书，也对此地不甚了解。

　　谢双川在金陵四处留情，就是不曾动过出城的念头，也不大关心神佛一事，故而此地也无从下手。

　　陶府想来该是有人通报消息提前撤离，除了这诡异阵法，两人兜转一路皆无所获，张子巽跃往大门处将倒下的守门人服了解药，即刻跃出陶府，被一路拦腰抱住的谢双川一刻也闲不下来，止不住的嘀咕道：“哎呀呀，张道长，你臂力真是好，我都长胖了些，你居然还能单手抱住我，不知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幸，能得你一瞥啊？——啊！！！！混账东西！！敢掐我！扣你钱！”

　　张子巽在各家房梁上飞跃，无暇他顾，抽空剜了他一眼，谢双川忙笑：“骗你的骗你的，不扣你钱，对了——你干什么去？”

　　“鬼道冢太远了，骑马赶不到，御剑去。”

　　入阵在谢双川的腰间嗡鸣，剑柄出鞘一寸，剑身流光逆转，不消须臾，从腰间抖动飞出，堪堪旋入张子巽的一双白靴之下，张子巽纵身一跃，站稳了入阵，运气刺入夜空。

　　底下庭院里夜间醒来出恭的百姓仰头瞪大了眼，见那白衣道人衣袍翻飞，站在月光底下，恍若临仙，脑子里绞尽脑汁只想出了一句话。

　　——铮然御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