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岚前传（钧迟）、岚之源》水起当归

42、38-重逢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炽炎昏睡的样子了。
　　钧染坐在床榻边，侧过身来看向塌上之人的睡颜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第一次是初遇时对方启印途中出现了意外，第二次是在冰窖密室拿取石符令时爆发出了火光；而这一次……
　　真是奇怪，明明是那么朝气蓬勃、体质康健的一个人，怎么在遇到这些事时又仿佛那风雪中的曳烛般虚弱到不甚真实，让人不禁想要冲上前去保护他？
　　钧染不清楚这是一份怎样的心情，只当做是同伴之间的互相扶持。
　　他不得不承认，自从遇见了炽炎之后，他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瞬间就出现了起伏不定的波浪——甚至可以用出人意料来形容。
　　余光瞥到床上人的脸颊。饶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视力极好的钧染也能看清楚那人因泪腺开闸而刺激得有些红肿的眼角。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亲眼看见这样的家伙哭。
　　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拨动炽炎额前散乱的刘海，可还不等他惊诧自己的动作，指尖传来的温度便猝不及防地吸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钧染骤然蹙眉：
　　“——怎么这么烫？”
　　如果只是精力耗尽、急需休息的话，怎么会有如此灼热的高温？！
　　就在钧染起身准备去找游氏父子时，微弱的梦呓声传入了耳畔。
　　及时定住身形，但炽炎说了什么，他还是没有听清。于是钧染当即转回身来，微微俯下身：
　　“炽炎？”
　　“……谁……你……是谁……”
　　钧染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由于不知道是炽炎体内的元炁和御乾灵力中哪一方出现了问题，钧染只好先用元炁感知一番——虽然水属性的感知力不如金属性，但好在此刻钧染的左手上还戴着那枚戒指。于是钧染右手握住炽炎的手，左手运炁催动着戒指前来试探。
　　之前戒指总发挥不出作用、只在近距离靠近炽炎时才终于爆发出信号，是因为受到了宫内大面积匿火屏的灵力干扰，所以才一直处于被封锁的状态；但事后钧染发现了这个问题并自己动手改良了一下戒指内元炁循环的方式，这种现象便也就随之消去了。所以现在，感知通道顺畅了的戒指在钧染元炁的催动下渐渐亮起了蓝黄双色的光，并以涟漪状的光波迅速扩散开来。
　　在探知的视界中，钧染发现床上的炽炎体内元炁活动极其紊乱。浓重的金红色御乾灵力如同丝丝金缕线般缠绕抽动着红色的火属性元炁，就像是捕获了猎物的蛇类一般费尽心思地想要将其吞入腹中、直至化为自己的能量。
　　钧染震惊地张开了双眼：“怎么会这样？！”
　　难道那些御乾的圣火灵力正在吞噬炽炎的元炁？！
　　见情况超出自己的可控范围，钧染当机立断要去找对御乾灵力熟悉的人。可他刚要站起来，就被右手上的力量牵扯住了。
　　钧染惊讶地看向自己之前握住炽炎的那只手，现在已经被对方反握住了。
　　“炽炎——”
　　随后，就像是回应着他的呼唤一般，床上的炽炎动了动眼睫，缓缓地睁开了眼。
　　“别…走……”

　　而此刻，皇宫里属于帝君的寝宫内，在昊殿忙碌了一整天的御乾轶终于有时间沐浴一番。
　　说是属于帝君的寝宫，但事实上宫里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轶帝单独分出来的一个别苑——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要把帝君寝宫留给自己的皇兄御乾明。虽然宫里经历过当年大火的老人们都已经对明帝的复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这并不能影响到御乾轶分毫。
　　龙首雕柱涓涓地吐出温热的清水，用于沉淀热气的哑火香坛晕出一片片似云似雾的白烟。浅橙色和肉色的花瓣交织着浮在水面上，时不时随着漾起的波纹一同摇摆起来。
　　在池中泡了一会儿，浑身的乏感果然消去了不少。御乾轶撩开掩在脸侧的刘海，直起身子踏上了池台，而后三两步走到更衣的屏风后穿起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自己皇兄的影响，御乾轶也不喜欢沐浴时有旁的人在，所以这里一个侍从也没有。
　　草草地擦了几下浸湿的长发，御乾轶走向一旁耳房的茶座前，伸手拿起了沐浴前自己放在桌上的奏折。
　　果然还是需要再深入地考虑一下折子上的谏文……
　　御乾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熟练地翻阅起手上的奏折。
　　“该休息时就要好好休息才是，看你这么勤恳，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透着温和的笑意，可那其中让御乾轶熟悉不已的音调和气质才是最刺中他心脏的东西。霎时间御乾轶浑身一僵，顿在了原地。
　　是幻听吗？是他泡的时间太久、导致自己头脑不清醒了吧？
　　“不过，我要是早知道你当帝君会这么拼的话，怎么说也得先选好代政王再罢工。”
　　“你这样子太违和了。”
　　脑海里的念头就要冲破理智跳上心头，而胸腔内传来的强烈震感也叫嚣着让他速速回头、一探究竟。然而此刻，御乾轶的身体就像是与意识断了弦一般，无论他有多么激动、多么想立刻转身，那僵硬的身体都如同冻住了似的，让他怎么也回应不出动作。
　　“皇……皇兄？”慌乱中嗫嚅出的称呼被颤抖的双唇压抑，断续地传了出来。
　　“怎么，十几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了吗？”那人轻声一笑，尾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心间。
　　终于，随着手上奏折失重的坠落声，御乾轶夺回了身体的自主权。他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急切的想要得到那个最真实的答案——而在视线稳落之处，那人一头如火焰般热烈的长发张扬而静谧的落在身后，面上是与他记忆中重叠的笑容。
　　“让你久等啦，轶，”他看见御乾明温柔却又饱含歉意的笑着，明亮的双眸中覆着一层水光，朝着他伸开双手，“我回来了。”
　　而下一刻，御乾轶再也顾不得复杂的思索和眼前的虚实，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御乾明。
　　“真的吗，真的是你吗皇兄……”御乾轶努力地将对方拥入自己怀中，生怕对方下一秒就会在自己眼前消失、让那失去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是我，真的是我，”御乾明心疼又好笑地伸出手回抱着御乾轶，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不骗你。”
　　“此话当真？”
　　“当真，绝对当真。”
　　闻言御乾轶失声笑了出来，苦涩的意味一现即逝：“那就好……”
　　两人无声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在这浴池旁白烟缭绕的耳房内莫名生出分暧昧的味道。或许是察觉到了哪里不妥，御乾明轻咳了一声：
　　“那什么，轶啊，你身上的水还没干，蹭的为兄衣服都要变潮了……”
　　“可是我真的太久没见到皇兄了，”御乾轶将头埋在御乾明的颈窝处，传出的声音似有几分小孩子的委屈，“难道就连这一会儿的时间，皇兄都不愿给我了么？”
　　戳到心坎儿里愧疚之处，御乾明顿时语塞：“呃，怎么会呢……”
　　同为继承圣火灵力的御乾皇族，御乾轶自然明白御乾明对潮湿的不适应。于是为了替自己皇兄解围，御乾轶松开了他，笑着蹦出下一句让对方手足无措的话：
　　“不过，既然衣服已经潮了，不如皇兄与我再洗一遍，也好换身干爽衣服……皇兄说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在眩晕和昏暗中挣扎着看了一眼自家父皇的情况后，他便放心地松下了那根紧绷的弦，任由意识浸入无声的黑暗。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忽然发觉面前的黑暗中渐渐亮起了一点微光，那柔软的月白色光芒像是揉捻了五彩的碎片，在黑色的背景下为自身宣起了不同颜色的光晕。那远远的光点逐渐变大，像是有什么人执灯缓步而来——不是像，而是真的如此。
　　炽炎眼睁睁地看着那光芒和光芒后的人缓缓走来，可视野里却像是被蒙了一层纱一样，无论他怎么努力地辨认都无法看清楚。
　　“……”
　　……什么？
　　掌灯人终于走到他面前，灰蓝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被光芒笼罩的面孔在他眼中化为一抹云雾，近在咫尺却无法参透。他看着那人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耳畔却像是被水波隔离了一般，只听到支离破碎、朦朦胧胧的音段。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不，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那人还在说着什么，可炽炎还是听不清楚。忽然，那人停止了言语，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炽炎的心忽然一顿。
　　像是交代完了事情终于放下心一样，掌灯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侧过身朝来时的方向去了，那月白色的光也随着他的离去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等、等一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对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炽炎心急如焚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自己却挣脱不开身后黑暗的束缚。
　　别走、别离开我……
　　他匆匆忙伸出手，却够不到那离去的人。
　　等等……别走————！！
　　突然爆发出的力量不知是从何而来，他猛地迈步冲上前去，终于抓住了掌灯人的手。
　　掌灯人一怔，回过头来看向了他，被迷雾笼罩的面容也渐渐显露于光芒之下——
　　眼前忽然变得很亮很亮，又迅速昏暗下来。炽炎终于睁开了眼。
　　随着眼神的聚焦，炽炎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墨蓝色的头发、灰褐色的眼睛，还有那镇定神色中偶尔才会出现的波动——是钧染啊。
　　“炽炎？”钧染看着他那不甚清明的眼神隐隐地还有些担心。
　　“钧染……你怎么在这儿。”炽炎的眼神弱弱地晃到了一边，装起一副打量环境的样子，以此来遮掩没有看清梦中人的失落，“……这是哪儿？”
　　钧染不动声色地松开两人拉住的手，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背：“这里是栖阳宫，明帝殿下给你分配的寝宫。”
　　见炽炎折腾着要坐起来，钧染便搭把手将他扶了起来，又把一旁的靠垫垫在他身后。
　　“寝宫……我父皇，他怎么样了？”
　　“放心吧，明帝殿下很好，身体恢复得很快，”钧染收回手看着他，“倒是你，一天之内耗费了太多精力，必须要好好休养。”
　　“唔，我那不是着急叫醒我父皇嘛……”炽炎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哼哼，脑子没力量好使，棒槌。”钧染冷冷地哼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他说得没错，炽炎这个家伙虽然是有情有义，却也容易被感性主导了思维。还好这次的透支不算特别严重，不然在场的他和游皞两个人谁都救不了这家伙。
　　“诶，你又骂我是棒槌，就不能对我友好一点吗？我现在可是病患诶——”
　　“病患那也是你自己招惹出来的，这怨谁。”
　　“……切，欺负我说不过你……”
　　“你自己说，我说得对不对？万一你过度透支了力量，论元炁，我属水游皞属土，都帮不了你；论御乾灵力，我们俩又都没有，只能干看着你……”
　　“诶诶诶，之前我要行动时你可是批准了的啊！现在又来怨我，我好可怜好无助啊——”
　　“棒槌，我当时怎么知道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这话一出，拌嘴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说时本是无意，听时却是有心。钧染脱口而出的一句怼言，谁料竟不小心透出了别的意味。炽炎闻言怔了怔，随即很煞风景地坏笑起来：“诶呀？钧染同学，你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明明不应该紧张的，但钧染还是没由来得强装起镇定。
　　“莫不是——”炽炎狡诘地笑着探过头来，“——有颗老妈子的心？毕竟你总顾着大进程嘛。”
　　钧染脸上瞬间一黑。
　　而这边的人还洋洋得意地以为对方被自己戳中了重点，蛮有骄傲意味地仰了仰脖子，简直就是某种鸟类争胜后的翻版：
　　“啊哈——！被我说中了吧～”
　　不料钧染嘴角暗暗一撇：“我若是老妈子，那你是什么？”
　　“啊？我？”炽炎没想到钧染这么快又反问过来，一时间卡住了。
　　“我都这么‘照顾’你了，你这享受者也该给我点回报的福利了吧，比如身体力行什么的……”钧染不怀好意地倾身过来，眼中的狡猾之色让炽炎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你说呢，受我照顾的‘小牛犊’？”
　　“！你——”
　　这突然迸发出的强势竟让炽炎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除了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再无其他抵抗和反击。他的眼睛慌乱地寻找着隐藏心绪的聚焦之处，却又冷不丁地撞进钧染那暗得映出烛光的灰褐色双眸。炽炎看着那片深邃的湖面，看着灰暗之中跃动着的、泛着炽热温度的波光，心脏倏地漏了一拍。
　　见面前的棒槌被自己镇住了，钧染内心满是愉悦；但堂堂轩辕少主是不会把这样的心情袒露出来的，所以他缓缓地退回了原本的位置，一边还用变回沉稳音调的声线说着：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御乾这边的局势。你父皇突然苏醒一定会引起整个政局的骚动，后面要做的事肯定少不了；介时你这个御乾的少主要发挥的作用也影响着这边朝政的安稳。”
　　说完钧染转过头来看看炽炎，果不其然还是一副死机的样子。
　　“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钧染又伸手去探了探炽炎的眉心，元炁探知呈现的界面中炽炎体内的元炁和灵力已经稳定了。虽然有些感到意外，但直觉告诉钧染他现在最好是离开这里。
　　炽炎自然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心里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可他却还想不透原因！脑袋就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浇了一桶热水一样，灼热的温度淋得他直发懵。虽然炽炎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一定和面前的钧染脱不了干系。这样混沌地想着，炽炎轻微晃了晃脑袋，刚想好好“审问”一番钧染，结果钧染一个探眉心的动作就又把他的思维暂停了。于是在钧染一本正经的探知时，傻不愣登的他还保持着僵着的状态。
　　什……什么毛病？炽炎的左眼皮神经质地跳了跳。他怎么不知道这个大冰块现在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儿了？
　　这要是搁在刚认识的那两天，打死炽炎都不相信钧染会和别人有接触交集！还是钧染主动的！
　　回过神来的炽炎正纠结于内心莫名涌出的、复杂的滋味呢，对面的钧染忽然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的房间就在侧院，有事叫我。”
　　“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别睡过头了。”
　　炽炎怔怔地看着他走到转角处，谁知那道冷峻的背影又忽然转过头来，表情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呈现得模糊不清。
　　“……晚安。”
　　低沉的声音音量并不大，但炽炎偏偏就是清楚地听到了。
　　暖棕色的眼睛有些呆然地注视着那道滞留的身影，然后看着对方走到隔窗后、走到屋门前，紧接着月光从打开的门中穿透过来，将他的身影用黑色勾勒在地面上，最终又都随着屋门一起关合起来，只留下安静无声的灰影。
　　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炽炎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布满了黑暗和虚无，却又有人执灯而来的梦。
　　他有些懊恼地转回头，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没过腰际的薄被。
　　掌灯人的脸他没有看到，也无从得知对方的身份。
　　而这边的钧染……钧染到底在干什么啊，不知道这样做很毁人设吗！
　　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灰褐色的眸子里，居然也会出现那样鲜活的光彩吗？
　　后知后觉的炽炎现在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丝丝的发烫。
　　“什、什么玩意儿……”
　　一边催促着自己赶紧睡觉，炽炎一边草草地侧躺下来拽住薄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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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钧染：撩完就跑
我觉得第三对cp差不多要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