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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类(一) ...

  •   七月初六,他带着弟弟偷溜出家门,没有仆人护卫,没有先生,没有文房四宝,只有潇洒欢快。
      “长乐,快跟上!”长临抓住弟弟的手,“街上人多,跟紧着点,若是丢了,我可不去找你。”长临吓唬他。
      长乐信以为真,小眉头皱起,嘴角下撇,作势就要哭起来。他捏紧手里的小笛子,抓紧哥哥长临的手,道:“我跟上,我跟紧了,皇……”
      还没说完就被长临捂住嘴。长临小声训斥:“在家才嘱咐的,出了门就忘了,难怪你老挨太傅的板子。再说一次,在外不如在家里,要叫哥哥或兄长,痴乐记住了。”说完还不忘轻轻点点长乐眉心。
      长乐点头,还有些委屈。他摇摇长临牵着自己的手,道:“哥哥,别不来找长乐,长乐一个人害怕。”
      长临笑笑,揉揉长乐肉乎乎的脸,牵着他向前走去。
      十五岁的哥哥带着十岁的弟弟,在弟弟诞辰这一日瞒天过海,前一晚二人一起就寝,今早在仆从来服侍前一时辰偷溜出来,在一群人大惊失色之时,他二人喜笑颜开。长乐今日便有十岁了,长临长他一半,特意挑了这个日子带弟弟出来耍耍。
      长临年纪虽轻,但早已混迹市井,还结识了群友人。一开始,长临身边有侍从焦急跟着,过了一两年就单独行动,从来没有被抓住发现,只一次,被自己的弟弟发现了小门。长乐没有他胆大,也不曾习武锻炼,不敢贸然出去,便在兄长寝宫里等长临。那日长临回来,看长乐大眼不移半寸地盯着自己,长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果然,那之后长乐日日来他那儿,要他讲宫外的事,还想自己带他偷溜玩儿。讲故事没关系,但是要带人玩儿就不能轻易答应了。最后,长乐威胁他,不答应就去君父那儿告密,他只好妥协带他玩儿一次,之后若是还想出来,就要乖乖等到成人之后。
      在出来前,长临便要长乐别带笛子,不好拿。长乐是乐痴,喜好声乐,天赋也极高,手里不离乐器半刻。现在,长乐也觉得不应带笛子,长临给他买的东西,他二人都没手拿了,笛子挂腰间又怕丢了。长临见弟弟十分苦恼的样子,一把把笛子拿过来,别在自己的腰间,把手里给长乐买的小吃全数塞给他,看他吃得开心,长临也乐意,空出来的手拽着长乐的后衣领子。
      兄弟二人一边走,一边买,一边吃,一逛便到了正午,有些累了,随意找了处茶楼歇息。
      长临常来市井游玩,皇城各处酒楼茶馆歌舞乐坊都去过,他已是那些地方熟客,店里跑堂的见到他来,都会自发领着去空桌雅间。今日,茶楼伙计也是熟络地与长临打招呼,看他领了个小童,识趣本分地没问闲事。
      “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长乐一边吃手里的糖饼,一边打量四周。这楼里上下贯通,每一楼都摆桌,围聚在大堂中心台子三周。来这里的客人相互闲聊着,喝茶,嗑着边果。
      “这是茶楼,喝茶听书的地方。”长临呷一口茶,解释道。
      “听书?”
      长临扔一粒花生到嘴里,道:“就是听故事。”
      长乐一听可以听故事,兴奋不已,还端正了坐姿。
      不一会儿,满堂在座客人皆鼓掌迎接正在登台的老先生。老先生满头灰发,青色道袍,在桌案边坐下,一拍惊堂木,众人皆噤声。
      “老头子我是皇城人士,半截身子入了土,这皇城里的大小事儿见识过不少了。今日七月初六,老头子我想起,曾有位小姐便是今日诞辰,如今早已香消玉殒了吧。”
      说书的老人开了一个头,底下的客人便知道老人所说的女子是谁,长乐便听到邻桌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说的是叶家小姐吧?”
      “多半是了,叶家只有一个女娃娃,便是今日生辰。”
      “那叶家也是惨啊,济世救人,却被妖精屠戮,连狗都惨死,到头来只剩那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姐。”
      “是啊。那小姐也是怪,出来了又进去了,多半是也死在里边儿了。”
      那二人唏嘘一阵,专心听老人讲。
      老人说:“二十年前,叶家医馆在皇城闻名,妙手回春,济世救人。叶老太爷曾进宫里给先帝看病,受过赏赐,也是光宗耀祖啊。可怜医者仁心,却无法自医。叶家代代家族子弟皆要修习医术,男孩儿,女孩儿同等对待,这末代的叶小姐更是天赋过人。老头子我曾见她带着仆人给穷人看病,分文不收,这还是皇城头一个。可惜她恶疾缠身,叶家那么多名医,与她自己都无法医好啊。”
      兄弟俩邻桌的又开始交头接耳,长乐也乐意分一只耳朵去听他二人。
      “我听说,叶家原本人丁兴旺,这一代却只有一名女婴出生,还是个带病的。”
      “这年头,积德行善也不行,妖精哪管你是不是大善人,照吃不误啊。”
      “我还听说,叶家有一味奇药,吃了病便好了,不知那叶家小姐吃了与否。”
      “既是奇药,自家人身上肯定要用啊,定是吃过了。”
      另一人摇摇头,惋惜道:“我看啊,叶老爷还是偏心,不喜女孩儿,没给叶小姐吃。不然叶小姐,也不会还是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了。”
      那二人又再次聚精会神听老人说书,长乐听他们讲的,有些可怜那位叶小姐,糖饼也不吃了,情绪低迷。长临捏捏他面颊,好笑道:“才十岁就学老先生伤春悲秋?嘴都要没了。”
      长乐悲伤的情绪全数显现在脸上,问长临:“哥哥,叶老爷真的不喜欢女孩儿吗?他为什么不给叶小姐吃药?叶小姐那么好,为什么不救她?”
      长临被长乐要哭鼻子的样子给逗笑了,放下手里的边果,拿起糖饼,掰下一块喂进长乐嘴里,道:“听个故事,哪儿那么多问题?都是道听途说,别信以为真。”
      长乐委屈地嚼着糖饼,乖乖继续听老人讲。
      此时老人喝了一口茶,接着娓娓道来:“四年前,叶家医馆突然闭馆不开了,这可叫人好生奇怪。一日,老头子我听一老友道,他的老友的夫人的堂姐的侄女的婆婆的弟弟在问,何处有得道高人啊?在座各位,你们也知道,这天子脚下功德圆满之人,便是国师大人啊。可国师大人也是事务繁忙,不是说请就请的。但咱们国师大人心系天下百姓,这天子脚下出了怪事,有妖精作怪,他便亲自前来助叶家一臂之力。果然,国师大人这一出马,叶家的怪事也解决了,第二日便照常开馆行医。”老人家必定对国师十分崇敬,每每提及,礼数都未曾落在空处。
      台下茶客皆为国师的举动拍手叫好,老人待茶客们叫好一阵,再次拍下惊堂木。这一回,他白眉皱起,叹口气,似是惋惜,道:“可惜好景不长,才隔一年,叶家又生怪事,家宅内喂养的狗惨死,没几日叶家人都得了瘟疫,被官差隔离在府内。那时,国师早在半月前去往他处降妖,不再皇城内,也没大夫敢进去给叶家人看病。又没两日,叶家人就都没了,官差进去收尸时……啧啧,听闻场面十分诡异,宅子里还有恶臭飘散。”
      台下这时便有人发问了:“那叶小姐呢?”
      老人看台下众人一眼,捋捋胡子,道:“奇也怪哉。这位小姐,体弱多病,原以为必定也会暴毙而亡,但官差们却发现这位小姐还活得好好儿的,披着衣,倚在水上亭内。然而,瘟疫只在叶家有,周围住户其实并无抱恙染病,瘟疫在叶家人都没了以后也没了。这几年也没有再出岔子,但那里太过诡异,附近也都没什么人了。”
      “古人有言:盛极必衰。叶家医馆的名号盛名于世,这一代亦是如日中天,叶小姐的降生便是个预言了。而叶小姐却在那叶家的瘟疫里独活了下来,这又是有何缘由呢?”
      老人很满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一拍惊堂木,众人回神,他却道:“且听下回分解。”老人在众人的抱怨下离台。
      这故事听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长乐听了泪如雨下,长临一边给他抹眼泪鼻涕,一边笑他太信以为真。
      “听风就是雨,像个小姑娘。”
      长乐年纪小,但是有时脾气不小,听长临笑话自己就不乐意了:“我这叫有感而发,才不是小姑娘。叶小姐不受父亲喜欢,最后又带病独活在破宅内。哥哥你听了无动于衷,你这还叫冷酷无情呢。”
      弟弟大了,有小翅膀了,开始会顶嘴了,敢说哥哥的不是了。长临觉得,他得治治长乐的小性子。长乐年岁最小,所有人都宠他惯他,长临自己也不例外,但恃宠而骄可不行。虽然他只是想欺负欺负弟弟。
      长临掐住长乐两边脸,用了点劲儿地扯,长乐有些吃痛,胖手拍打长临的手,口齿不清地求饶着。长临也不闹他了,留下茶钱,拿好剩下不多的吃食,牵着长乐离开了茶馆。
      “哥哥,咱们接下去要去哪儿啊?”
      “出来这么久,自然该回去了。”长临道。
      长乐一听要回去了,他还没玩儿够的小心思闹起来,拖着长临的手赖在地上不走,撒娇、耍赖全数用上,就是不想回去。
      “谁教你的这些无赖伎俩?看我回去不禀告父亲,叫他好好罚你,再教教你礼数仪态。”长临佯装薄怒。
      长乐也不甘示弱:“要罚也是一起罚,是哥哥带我出来的!”
      长临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看了弟弟。没错,若是闹到君父那里,自己也是会一并受罚的。这几年他出来玩儿,君父或许一开始不知道,但不可能一直都没发现,只是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出大事也不会关着他。若是长乐卖了自己,那君父就必定要捉他,今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思及利害关系,长临蹲下来揽住长乐,全然不是哥哥的模样,讨好地笑着,要与长乐再议是否回去。
      “长乐啊,你还想吃什么啊?还想去哪里玩儿?咱们这就去,但是真不能太晚,若是赶不上晚宴,咱们俩都要挨罚。”
      长乐得意一笑,咬一口桂花酥,下巴翘到天上,不理长临。
      “哎呦,我的好弟弟,好长乐,小祖宗,您可否给小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长乐睨长临一眼,咽下零嘴,道:“我想去叶家宅子。”
      “不行!”长临一听地方,当即拒绝。
      “为何?你刚刚还说我想去就陪我去的,你说话不算数!大骗子!”长乐不高兴了,扯开嗓子大声指责长临,引得路人纷纷投来注意,有的开始悄声数落长临,一看就是当哥哥的欺负弟弟。
      长临不想引来太多人,扛起长乐就走,口气不太好地叫人让开。
      小巷子里。
      “我的花生米!我的糖人!我的面具!你赔我!”长乐大闹着,挥舞着短短的莲藕臂。
      “就你这好似胖莲藕的小身板儿,挥多久都够不着我的头发。”长临也是生气了,无知也要有个限度,叶家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刚刚那老人家说的,旁桌人说的,你都听了吧?当年叶家怪事频出,又有瘟疫,死了人,宅子不干净,咱们去了只有危险,可没有好玩儿的!”
      长乐头一回被长临大声训斥,立即蔫儿了,但是他不想就这么回去。叶家的事他好在意,他想亲眼去看看。
      他低声嘴硬回道:“老先生也说了,瘟疫没了。”
      长临听到了那细若蚊声的话,胸膛里的火气炽热无比,若是能吐出来,定能把这毛孩子烤熟透了。
      “那都是骗人的!就算是真的也不许,他一句没了就真没了?知不知道多少人不敢再经过那儿?”长临也是为弟弟的天真感到疲惫至极。
      长乐见长临放开了自己的额头,小心思百转千回,抬起一点大眼睛偷看长临脸色,道:“可是,都过去两年了,不干净的也早没了吧?”
      长临靠墙,想起当年叶家出事以后,他还是从自己的友人那里听来的,好奇心强想去看看,但是自己是太子,没有一丁点儿道行。
      皇室有一条铁律:凡为储君者,不得修习道法仙术。可是有人就不想守规矩,有位太子偷习仙法被人告发,被废去所有修为,除去皇籍,贬为庶民。
      长临本身就不能学,他自己也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虽然见过,但也仅仅是观看,没动一点儿心思。可他不敢进去,不代表不去凑热闹。于是,他曾偷偷去那附近看,可是才到了巷子口就被长辈抓。他的皇叔廉信在那主持事务,为了防止有人不怕死凑热闹,叫人布下阵法,踩了就赶走。他就是踩中了被皇叔发现,好好训斥了一顿,连着半月日日进宫监督他学业,亲自陪他温习礼数宫规半年,看得紧紧的。从此,他便把叶家抛到了脑后。
      现在想想,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听闻当年也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法事,别说叶家宅院那一小块地方,估计连全皇城的脏东西都没了。那叶家小姐在法事全部结束后又回去了叶家,没人阻挠,那就是没有问题了。可是,每每回想起那半年的日子,真是叫人发憷。
      长乐看长临仰望了许久,扯扯长临袖子,笑道:“哥哥,一定没事的,那叶小姐都能回去,咱们为何不能去呢?再说了,那些逝去的叶家族人都被好好安葬了吧?咱们遇不到什么不干净的。”
      长临心里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危险,好奇心比他还强的眼前就有一个。也是,现在去估计也就是一间破旧老宅,顶多就是会阴风阵阵。长临看长乐一眼,阴恻恻地眯眯眼。借此机会,满足自己当年的好奇,再用这老宅子试试这小犊子的胆,吓吓他,好收收他的小性子,看他以后还没大没小。
      长临蹲下来,伸出幺指,道:“去可以,但是咱们先约法三章。第一,不论何时,长乐都不可以离开皇兄半步,切记。第二,就咱们去,皇兄说要离开了必须离开,不许胡闹任性,切记。第三,今日去处,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回去之后烂于腹内再不可提,切记。”
      长乐这回很干脆,勾住长临的指头约定,把长临说的都铭记,又复述一次。
      长临很满意,从贴身里衣的袖子扯下一块布条,缠住自己与长乐的手腕。他怕长乐会乱了阵脚跑开,到时可就麻烦了,还是以防万一。
      “好,吃的就别拿了,拿好你的笛子,咱们探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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