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34、界（五）

　　距玉界山东南十五里，有一处古旧宅院，高墙矗立，朱门斑驳，门卫把守森严。宅子布局别致高雅，却偏偏在山的北面，又被山中密林遮挡，照不到多少太阳，阴凉无比。守卫们皆着黑衣，从头到脚只露一双眼，都背着一把桃木剑。
　　院内的园林风景不见天日，灰暗沉闷，明明正当酷暑时期，却已蒙上白霜。
　　有两名道士在一处搓手，说着闲话。
　　“小友，师出何处山门啊？在下栗山黄书道人。”粗布蓝衫的那人道。
　　另一人相貌平平，双眼眼角下垂，面里透着些灰败，年岁比黄书少些，看眼前这留两撇小胡子的人，心下有些不屑：獐头鼠目，尖嘴猴腮，多半没多少真本事。
　　“我乃徐鹤散人，有礼了。”徐鹤微抬下巴，拱手。
　　黄书心下啐了一口唾沫，面上赔笑着：“看我眼拙的，失礼失礼。”
　　徐鹤轻哼一声，也不说话。
　　黄书又接着凑上去搭话：“兄台，你不觉着这宅子太冷了吗？”
　　徐鹤原不想理黄书，他确实也十分寒冷，但碍于面子和心气高，负手而立，依旧微抬下巴，说：“我未感到异样啊，是兄台修为还未到家吧？”
　　黄书对这人的傲慢无所谓如何，他方才还在与自己还有宅中许多人一样搓手生热，现在强装镇定又目中无人，自个儿冻着去吧。
　　“是是是，在下修为确实略有低下，这不是都连连发抖了”黄书陪笑道，“哪像道友你，衣着比我还单薄，仍旧负手而立，无风自动呢？实在年轻有为啊。”
　　徐鹤听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但他这时为了自己的“风度”与“君子”，不打算与黄书翻脸。再者，这宅院主人不悦吵嚷之音，又是个白日见不得光的家伙，古怪的紧，还是小心些。
　　他轻咳一声，说：“你再修习些时日，便可到达我等境界。”
　　“那就借道友吉言了。”黄书还是继续恭维着。
　　徐鹤认为自己被尊为前辈一般，满心满意，便开始与黄书聊聊，顺便偷偷搓搓手。
　　“你刚来没多日吧，不知这里是怎么个状况。这里的大人，是个喜寒喜阴的怪人，但是道法高深，是国师的得力部下之一。国师派其驻守在此地除妖灭魔，按其喜好建了这宅院，募集名士，又给予我等无师自通之人去处。但你可小心了，忌闹事，忌去内院，忌碎嘴抱怨。凡只触了一条忌讳，你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黄书心下有了计较，悄悄挪眼看看内院方向。
　　此时内院的主楼上，门扉全数紧闭，一黑发男子靠在一扇窗前，双臂环在胸前，一手把玩着长发。他的面上有一道自上，竖直而下贯穿左脸，将左眼一分为二的伤疤。完整的右脸倒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只是那桃花眼与不怀好意的笑，为他平添了些阴柔。
　　“你这老家伙的地方，真是不愿意来，冻死了。要不是只有你这儿最近，我还真不愿意带着零号来这儿。”
　　紧闭的窗内传来一两声咳嗽声，屋内人嘶哑苍老的嗓音回着：“不愿来就别来，我还落得清静。带着群乌合之众，扰人。”
　　“乌合之众也有乌合之众的用处，别把那些人说的一文不值啊，太可怜了。”
　　屋内的人只不屑地轻哼，没再说什么。
　　男子又说：“那入口找到了，也找到了那两人，到时你要来吗？”
　　良久，屋内人都未再出声。
　　男子又道：“你这院子，血气太浓，坏了景致。”
　　屋内人又再次开口：“大人给的，我自会好好爱护，用不着你提醒。”
　　男子嗤笑，喃喃道：“真不知道，你这痴情是有何意？只因你近了半步，便打散你五百年修为，成这模样……呃！”
　　木窗从内碎裂破开两个洞，伸出两只细如蛛腿的枯手，肤色青灰，黑色的尖锐指甲掐入了男子脖间皮肉里，一道道血顺从伤口流出。
　　“连坐，你不也和我一样？你那道疤，不是拜她所赐？不也是才近半步，就被划破相？”
　　屋内人再次开口，语气与方才无异，嘶哑，苍老。
　　被叫做连坐的男子讥笑，也不反抗：“我们不一样，你已连和大人在一个地界的资格都没了，而我却还能和她共事至今。”
　　明明掐着脖子的手越收越紧，但连坐还放肆大笑一阵，又说道：“一具控制不住的尸体，大人可不要没用的。你与我们一样，都只是棋子，都只是大人的工具，留着你，只不过是还有用罢了。”
　　那双手松开了，慢慢退回窗内，连坐大口呼吸一阵，抹去脖子上的血。他透过那两个洞，看到漆黑的屋内，那人因靠近窗户而能看到些模糊影子，他正伸出殷红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着手指上的血，优雅，鬼魅。连坐感到一阵恶寒。
　　“不用你提这些旧话，我记着规矩和本分。但你也别忘了，你是狗，别碎嘴说大人的事。再者，你那自欺欺人的戏码，也就你自己看了。”
　　连坐离开了小楼，对那人的话不置可否，但也并非全部。他去了另一个院子，叩响主卧的门，一名黑衣女子打开门无声看着他。
　　“零号，目标在玉界山，再过些时日开门后，就可以为你报仇雪耻了。”连坐着迷地看着眼前如木偶一般的女子，抬手要去摸她的脸，被一把明晃晃的银色小刀刺穿手掌。连坐对此习以为常，零号的眼中依旧未有丝毫起伏，就像是身体的自我反应，即使是唯有一次的厌恶，也没再见到过。
　　连坐看她转身，连带着屋子的门也慢慢关上。他拔下小刀扔进一旁的水池，甩甩手，看到水面上自己的脸，笑了一下。
　　这次他去了前厅，对在那里等候的一干道士道：“妖界大门已寻到，此方土地除妖大义，指日便可实现，尔等皆为有功之臣！”
　　堂下众人皆欢呼，齐声叫喊着“除妖”。忽然院落周围原本只是负有冰霜的景观，都被冻结在了冰层之下，那些道士的头顶都多了霜粒，不敢再吵嚷。
　　连坐没有任何不适，只是笑看那一干道士，心想：老家伙这是在警告我了。
　　角落里，黄书与所有人一样冻得瑟瑟发抖，和徐鹤紧紧挨在一起，揣在袖子里的手数着自己的法宝，毕竟要准备开始干大事儿了，可得仔细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