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29、旧梦（三）

　　丁卯睁开眼时，四肢百骸传来剧烈反应，站起来时他都是颤巍巍的，就像是刚出生那会儿。
　　丁卯起身的动作顿住了，他低下头看看，稚嫩细短毛茸茸的前肢，可不就是刚睁眼时期的自己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回那副样子？这幅最为无能的样子。
　　丁卯觉得自己的狼生即将结束，他已无颜面面对这个世界，他对自己感到了深刻怀疑。
　　他动动脑袋，看到洞外雾茫茫一片，还不是很明亮，旁边的火堆已经燃尽，衣服都烤干了晾着，廉泽只穿一件中衣靠在石壁上休息，四处都没有看到林钰的身影。丁卯从沉重的衣服底下爬出来，来到廉泽身边，用嘴拉扯廉泽的衣服，把廉泽弄醒了。廉泽伸个懒腰，顺势将狼崽状的丁卯捞到怀中，挠挠它的下巴，问道：“怎么样，小丁卯？还好吗？”
　　丁卯被挠下巴很舒服，说：“还好，就是还挺酸疼的。”
　　“那就好。酸疼是一定的，也不想想你挨的是谁的一掌。都拉不住你，莽撞跑上去提敌人挨打，真不明白你这小脑袋瓜里是作何思量。”廉泽说着便用食指去戳丁卯的头。
　　丁卯被廉泽戳翻过去身子，再次坐起来，说：“我闻到她身上同族的味道，也不知怎么了，看公子要下死手，一时心急就跑过去了。”
　　廉泽听此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摸着丁卯头顶的绒毛道：“小丁卯，既然那是你师父，那就要相信他。你的请求他听到了，就算下了死手，也一定还有回旋余地。否则，你就回不来了。”
　　丁卯闻言耳朵耸拉下来，他自知是自己错了。
　　“也怪我，没拉住你。”廉泽又说。
　　丁卯蹭蹭廉泽的掌心，说：“不怪你，是我之过。我要去向公子道歉，他在哪儿呢？”
　　廉泽指指洞穴深处，说：“从这进去有一处水潭，你家师父正在那儿梳洗。昨日咱们还说他整洁，但昨日你受伤，又下雨了，他可急坏了，被泥水溅了一身。又一直在为你疗伤了，半时辰前才歇下来。”
　　丁卯跳到地面上后就向那水潭跑去，靠着夜视力在黑暗里行走。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处水潭，还有坐在水潭边上的林钰，整个水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林钰身边有点光亮。他闻到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药味。
　　“公子！”丁卯奔过去。
　　林钰闻声回头看丁卯跑过来，整理了衣袖，微笑着将跑来身边的丁卯抱进怀里。
　　丁卯跑到林钰身边才看到，林钰只穿了中衣，白色外袍披在肩上，青丝披散着还有些潮气。
　　“师父，你也受伤了吗？”丁卯问道，要去扒林钰的袖子，被林钰抱回来挠肚皮。
　　“嗯，这里太暗，不小心蹭到了尖石。”林钰说。
　　丁卯被服侍得很舒服，都没细想，想来他也不是个会细想的主，这不，险些睡着，想起正事连忙打了个滚坐起来，正色道：“师父，徒儿错了。今后，徒儿不会再像昨日那么莽撞了。”
　　林钰听丁卯主动道歉，再看看眼前是一只奶娃娃一样的狼崽，摆正兽头，四肢规规矩矩，目光如炬，认真无比，把他给逗笑了。他这一笑，狼崽就不高兴了，恼羞成怒去咬林钰手指，但他这点力气咬在手指上，林钰只感觉痒痒的。他抽回自己的手指，继续抚摸着丁卯，说：“无妨，为师不怪你。但你要切记，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为师并非神通广大之人。若有一日，怕是保不了你。”
　　丁卯高兴，应声答应。
　　就这么享受了一会儿林钰的按摩，丁卯问：“师父，为何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林钰问：“这样不好吗？为师喜欢得紧呢。丁卯，今后就这样，可好？”
　　“不好！”丁卯的声音铿锵有力，“太弱了，这样还怎么打败你，还有那白胡子老头。”
　　林钰笑了，说：“你受伤严重，体内的力量有些不稳，仅此而已，不用担心。过些日子，力量稳定了，你就可以再化形了。”
　　丁卯听此安心下来，再次享受起林钰的抚摸，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发出舒服的呼噜声。那只光鸟就在近处，光很柔和，不刺眼，在丁卯眯起来的眼睛里，就像是跳动的火苗，又像是渺小的萤火虫，有些近，有些远，很灵活，怎么也抓不住。
　　“师父。”
　　“嗯？”
　　“我梦见了娘亲。”
　　林钰的手停顿一下，又接着动作，丁卯并未发现。林钰说：“想她了？”
　　“嗯，很想。”丁卯打了个滚，把脸埋进林钰怀里，“师父，娘亲她还在吗？我都想不起来她，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就不见了。”
　　林钰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丁卯的脊背，垂眸看怀里的小徒弟，柔声道：“她不是不见了，只是她不在了，那一年就已经去了轮回道。现在，或许在人世的某处重新开始。你只是伤心过度，不愿意相信罢了。”
　　丁卯没再问什么，也没怎么动弹了，就像是睡着了。而林钰还是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即使那处的衣服已经湿了，他也当做没发现。师徒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水潭边上，一时间，谁都没再说一句话。
　　坐了一会儿后，林钰就这样披着衣服，抱着丁卯走出来。廉泽已经穿好衣服了，见林钰出来了就问清洗后的衣服在哪儿，还有些火星可以再生一次火，帮他把衣服烤干。
　　“烧了。”林钰淡淡地回了一句，又将丁卯交给廉泽，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袍与长发。
　　“烧了？公子，为何？”丁卯问。
　　“洗不干净，穿不了，便烧了。”林钰说。
　　丁卯腹诽：不就是些泥点子，根本就是不想穿旧的了。
　　林钰整装完毕后撤了洞口的结界，丁卯立即跳出廉泽的手跑出洞外，去追逐晨曦。
　　林钰有些无奈，看看身边的廉泽，道：“你看到了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别告诉丁卯分毫。”
　　廉泽懂他言下之意：“放心，我既不会告诉他，也不会动歪心思。”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
　　“对不住。”林钰突然说。
　　廉泽失笑，摇头：“那杀手，还有丁卯受伤，皆因我而起。道长只推了我一把，算是手下留情了。”
　　日出，光芒万丈，无限的光明唤醒沉睡了一夜的生灵，又一场新的开始。
　　“这是劫数，你我的，丁卯的。”林钰道。
　　“天不早亡我，就不是劫数。”廉泽扬眉放话，“我一定会回去，将那一潭浑水，再搅个天翻地覆。欠我的，欠那些无辜之人的，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狂妄。”林钰笑道。
　　“狂妄之徒，才有争夺这天下的份儿。道长信我，我的命金贵着呢，老天爷不惜的我去地府。”廉泽拍拍胸膛。
　　林钰深深看他一眼，他不知道廉泽的这份自信是哪里来的，这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你究竟，是何人？”
　　廉泽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索性笑着反问：“道长不是早已猜到我是谁吗？你这么问，我倒是也想知道，道长究竟是何方神圣？”
　　廉泽这一问，也把林钰问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回忆。他记得下山之前，在仙山云雾之巅，师尊对他说：“这宇宙星辰，天地洪荒数万载，凡生灵皆有前生今世。帝王将相，凡夫俗子，仙妖魔神，脱不出这轮回宿命，老夫也一样。妙的是，有一人，老夫我看了二十个春秋，却看不到亦算不到他。你下山去，也替我解了这谜语吧。”
　　如今廉泽问他的，他还摸不着头脑，林钰只回答：“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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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节很短，明天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