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28、旧梦（二）

　　雷鸣声阵阵，暴雨从厚厚的云层倾泻而下，山路变得泥泞湿滑，视线被密集的雨水缭乱，背着丁卯的林钰被脚下的石头绊了，跪倒在山路上，一手撑住，泥水飞溅在他的白袍与脸上。
　　“道长！那里有一处山洞！”廉泽指着一处喊林钰。
　　林钰望过去，在廉泽所指处确有一山洞，他连忙起身向那儿去。
　　廉泽先一步到了山洞，赶忙将地上的石块、石子捡出踢开，清出一块空地，让林钰将丁卯放下检查伤势。
　　“丁卯？徒儿？你千万要坚持住，为师一定会救你。”林钰拍轻丁卯的脸颊，期望昏迷的丁卯能醒过来。
　　“道长，我有什么能做的吗？”廉泽小心翼翼地问。
　　林钰将丁卯慢慢扶起，将一枚红色的小药丸放进丁卯口中，用法术引来几滴雨水送入，再点颈侧一穴位，促使丁卯将药与水吞下。他没有回廉泽只言片语。
　　廉泽伸手去碰林钰的肩膀，却被林钰一甩袖，掀飞撞在洞穴石壁上，嘴角流下一道血。
　　廉泽自知是自己招来的那杀手，又没有拉住丁卯，丁卯才会被自己师父失误重伤，陷入昏迷。他有很大的责任，所以林钰怎么对他，他都毫无怨言。他扶着石壁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接着对林钰说：“这洞穴挺深的，也没什么腥臊味，看来不是野兽的住处，我进去看看，今日就在此处歇脚吧。”他知道林钰不会回应他的话，知趣地自己行动去了。
　　林钰在洞口设了一层屏障，以防雨水潮气进来，解开丁卯的湿衣扔在一旁，盘腿开始运功给丁卯疗伤。约莫进行了半个时辰，两人都汗如雨下，丁卯紧促着眉毛，似是很难受，接着便吐出了一口黑血，但人依旧处于昏迷。
　　就在不久前，那杀手突然出现，目的便是林钰的性命，而她似乎恰好就是一直在追杀戏弄廉泽的那名杀手。如此，正好一并解决后患。这时，丁卯突然在后边喊，说这女杀手与他同是狼族，求林钰能手下留情。
　　刹那间，那杀手就向林钰发起攻势，招招都是瞄准要害，她身上各处的匕首在她手里反转，都耍出了花，手段老练狠辣，训练有素。在近身战中全然没有讨到好处，她也不急，退开一些按动护甲上的机关，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向林钰发射，刺入的那片草瞬间就发黑枯死。她又趁着林钰躲避银针时，瞬身到林钰身后，以为能够像以往一样将猎物一击索命，没想到林钰同样也在一瞬间从她身前闪到她身后，那一刻她身后的眼神让她感到无法动弹。女杀手以为自己逃不过要挨下林钰一掌，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却没想到一名少年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二人之间。距离太近，林钰来不及收手，那一掌打在了丁卯身上，他与身后的女子一同飞出二丈远。
　　林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廉泽喊着丁卯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立即跑过去。女杀手从丁卯身下爬出来，似乎右手臂骨折了，捂着伤痛处后退，放一枚烟雾弹后消失不见。
　　而现在，丁卯的意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醒不过来，便开始做梦，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都不记得了。
　　丁卯睁眼时发现，自己处于黑暗之中，身体在虚无之中浮沉，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闻不到，但是却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触碰着自己，非常温柔，舒服。过了一会丁卯再睁眼时，总算不再是一片黑暗，眼前有一条细缝，透进来光，他看到有一只白狼，亲昵地舔着自己，轻轻嗅着自，哺育他。
　　是娘亲吗？一定是的，只有娘亲才会这么对自己。为什么我都没想她呢？好像都没怎么想起来，娘亲的样子，那凡人和白胡子老头儿也不曾提过。看来，在仙山呆的太久了，也开始学老头子那套样子了，不想，不念，不看。
　　他又睡着，又再次醒来。这一次，他可以看到的不再是一条缝，而是清晰的视线，环顾四周与查看自身，他在一处山洞里，顶上有一洞，光可以照进来。他的身体是幼年期的自己，一只小小的狼崽，才睁眼没多久，还没断奶。脚下是厚实的稻草，不远处有一处水塘，而狼母就在他身边，将自己的孩子圈在身体中样，见他醒了就来舔他，给他洗脸。
　　“娘亲！娘亲！你来看我吗？你在哪儿？孩儿想去找您！”丁卯奔上去，使劲去蹭自己的母亲，用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空缺的岁月补回来。狼母也温柔的去蹭自己的孩子，舔舔孩子的面颊。
　　这么温暖，一定是母亲。就这样，他又睡着了，安心睡去，在自己母亲身边。
　　当他再醒来时，他站在了人群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已经有了人类的身体，只是比现在跟在林钰身边的身体要小许多，身边来来往往有许多的人，他的左手拿着一件拨浪鼓，右手被狼母牵在着。此时的场景，是人间的花灯节，街上挂满了漂亮的花灯，即便是黑夜，街上灯火通明犹如白日。那时，是丁卯第一次踏足人间，这绚丽璀璨的花花世界把他迷得团团转，人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于是，他在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与母亲走散了。他想去仔细瞧瞧这个世界，玩儿过了头，茫茫人海，只有自己孤单站在那儿，找不到母亲，他忘了掉在地上的拨浪鼓与糖葫芦，无助地大哭，可谁都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有个姑娘在孩子身边停下，拿出绢帕擦去他的眼泪与鼻水，逗笑了他，又一直陪着他等狼母。
　　当眼前的场景散去，那件拨浪鼓还躺在那里，丁卯捡起来晃晃，拨浪鼓传出“咚隆”“咚隆”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忽然变得炽热无比，还有阵阵窒息感，手上的小玩意儿消失了。丁卯抬手擦汗，而入眼的是刺目的红色，一抹嘴，竟也是满手鲜血。
　　“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浑身是血？”丁卯被现况吓软了退，腹部不断收缩，接连不断的呕吐，吐出了大滩鲜血，许多动物尸体，还有几具妖怪的，被啃咬得残破不堪。他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样的事，他没吃过这么多动物，更别说还有妖精的。他根本做不出这些事！
　　“既然你已无家可归，便随我走吧。”
　　这悲天悯人的声音是那老头！
　　丁卯回身看向前方，果真是那白胡子老头，看他向自己伸出手，丁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而那手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被身边的黑暗遮掩殆尽。他没想到，唯一的希望就这么消失了。他好怕，好怕就这样一个人，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丁卯开始嚎啕大哭。
　　哭了一会，丁卯发现自己浮了起来，身体慢慢变回了原形，身边的黑暗散去，他被林钰抱在怀里。这是姓林的五年前的模样。他二人初次相见，林钰将体型硕大的他抱起来，微笑着对他说：“今后，我便是你师父了，为师会陪在你身边。小徒儿，多指教了。”
　　丁卯记得，他被林钰的这句话打动了，一边嚎叫着，一边哭，那是他觉得至今自己最丢脸的时候。
　　现在，令他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