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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北都的夏日令人有些昏沉欲睡,骄阳似火一般炙烤着干裂的土地,蝉鸣躲在不为人知的树丛里此起彼伏,教人头疼欲裂。
      身边的人始终紧紧地牵着她,似乎生怕她走丢了似的,他的背影清瘦,像极了盛安夏的样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也好看得像极了盛安夏。
      是不是老天见她太可怜,才故意安排了这样一个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盛安夏的人来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也终究不是他。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可以替代,或者被替代。
      唯独盛安夏不可以。
      “我想去找他。”梁轻荷轻轻启唇,眸子里却黯淡得看不见一丝色彩。
      没想到身边的男生想也没想,竟兀自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像大地对叶子的承诺,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在原地等你。

      凌晨五点的机场还有些空空荡荡,接到电话匆忙赶来的苏心羽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汗水,脸色亦苍白得可怕。
      “小荷姐……”苏心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见到梁轻荷便紧紧抱住她开始大哭起来。
      梁轻荷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本想细声安慰她几句,才发现自己一张嘴便被心口一涌而上的酸意哽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痛的人本来就是她啊,怎么还会妄想可以去安慰其他人呢?
      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就是她梁轻荷了,还记得盛安夏这样说过。

      盛母将墓地的位置发给了苏心羽,却始终不肯接听梁轻荷的电话,就连发过去的短信也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
      梁轻荷悄悄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淤青,这些日子她总是痛得难以入眠,每次觉得自己心痛得快死掉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狠狠地掐自己,希望身体上的疼痛可以暂时缓解心里翻来覆去的折磨。
      所以这些日子天气再热,她也总是着着长袖,任由那些浅白色绣着浅淡花纹的衣袂,遮掩着手臂上刺目的丑陋,还有她无处躲藏的自尊。

      圣地亚哥临着海岸,在加州的南方底端若无其事地安静着,像夏川温柔流淌的河,一寸阳光就可以唤醒它所有的明亮,是属于它自己的,小心翼翼的喜悦。
      这座城市安静得像远离烟火的孤岛,公路上的每一缕金色都细微得可以穿透泥土,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被影子映得清澈,近处的大海也飘来干净清凉的气息。
      再走一公里就快到阿灵顿陵园了,梁轻荷远远便看见路标牌上清晰刺目的几个英文字母。
      Arlington Cemetery.
      雪白得近乎晃眼。
      下了车后的梁轻荷一直走得跌跌撞撞,她还记得上一次去父母的陵墓看望他们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还是那个真实得可以触碰可以拥抱的盛安夏。
      那个无论惹得她多生气,她也终究会原谅的盛安夏。
      那个她最最喜欢的盛安夏。
      怎么会死掉了呢?
      怎么会……
      梁轻荷的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就湿透了整张脸颊。
      走路的样子像坏掉了的布娃娃,王琛扶着她的身子丝毫不敢放松,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触碰到她某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他已经见过她突然就晕倒狠狠栽倒在地上的样子,也见过她高烧昏迷三天三夜不曾醒转的样子,之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个不能重新承受的噩梦。
      那噩梦隐藏在八月的枝头,总是让他惴惴难安。

      圣地亚哥是座浪漫的城市,像跨过对岸的那片大海,用尽一生的姿态去容纳那些蓝色的浪花,梁轻荷知道盛安夏喜欢大海,他说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永恒的东西,他喜欢一切长久的事物,像喜欢书信胜过E-mail,喜欢音乐盒胜过生日蛋糕一样。
      梁轻荷用力撑起自己的目光,想寻找比这辽阔更辽阔的地方,她深吸着海风的气息,极尽全力去想象如果此时他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会不会像当初他们站在夏川长桥上望着江河里那一艘艘游轮的模样?
      那样单纯,那样满足?
      可惜他不会再出现了。
      不会再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揉碎她全身的骨头,然后融进他的身体里去。
      她再也不能奢望这个世界上会有那样的一个人。
      一个她只需微微想起就会令她开心许久的人。
      再也不会有了。

      陵园里四处可见纯白如雪的晚菊或是百合,天使一样的颜色,将这片公墓点缀得多了些生气。
      按照盛安夏母亲的话,转角之后朝里面径直再走一百步就可以看见了,他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陵园的角落之尽,像天涯一样的距离。
      梁轻荷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步子仿佛都踩在云端,缥缈得一点也不真实。
      她努力逼回眼角的余泪,她已经哭够了,也不想再哭了。
      她发誓要笑着来看他,连手里的百合也细语在谈论着什么,生怕安静下来就会难过。
      她在心里反复演习了一百遍的笑容,只是为了今天亲自来见他。
      因为他说过她笑起来很美,像不知人事的精灵。
      所以她不能哭,一定不能。

      一步,两步,转角。
      时间停滞在了这一刻。
      一百步的位置,正跪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闭眼,再睁眼,那个人还是跪在那里,虔诚的姿态让她想起了耶稣,无比高贵又无比卑微的耶稣。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她才看清楚。
      是杨齐。
      这时回想起来,他们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很多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关于许多曾经的好与不好的东西都渐行渐远变得不再真实,像大海里安静的礁石,被遥远的海浪遮盖淹没,直到最后被磨去棱角变成了自己也已经彻底遗忘了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东西是分不清对错的,像她对杨齐,杨齐对姐姐,或者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陌生人,或许因为在乎,或许因为误会,才会成为对方心里一直难以理清的那个结,成了牵绊。
      她一直不肯真正地面对他,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对于姐姐来说有多重要,她也知道姐姐的离开对他来说有多么残忍。
      她只是不希望,不希望这种残忍变成困住他一辈子的枷锁。
      不是她不原谅他,而是她没有资格。
      在那个明晃晃的午后,杨齐第一次和她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和姐姐的故事,那些故事像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像有些泛黄的日记,连封面都快遮盖不住里面稚嫩的笔墨。
      虽然当时的感情都太冲动,不够成熟,却是爱得最真诚最勇敢。
      像夏天的太阳,冬日的冰雪。

      一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临近毕业了。
      梁轻荷终于将所有的行李收拾打包好,看着它们安静落寞地堆在那个狭小的角落里。回头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宿舍,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让她难受,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同寝室的另外三个女生早已离校,只有她因为忙着保研的事最近留在学校里签办各种手续,今天总算拿到了淮南大学民乐系的报道证,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王琛一脸好奇的模样,还一边试探地问着。
      淮南大学?在哪儿?
      夏川。
      夏川?
      对,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梁轻荷忍不住扬起一丝微笑,那个她思念了很久很久的夏川,今天终于要回去了。
      窗外的阳光温煦和暖,缠绵黏腻地吻着她的发丝眉间,不时有微风吹过,将耳侧的细碎轻轻摇摆,仿佛有人在旁侧悄悄说着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喂?”梁轻荷熟稔地摁下接听键,语气也不由变得温柔。
      “你在哪儿?”
      “我在宿舍,东西都全部打包好了,就等着你给我拎下楼呢。”
      “我已经到了楼下,马上上来。”
      对方挂掉电话,梁轻荷重新坐回床上,靠着床头的铁栏假寐。
      这样蝉声嘒嘒的夏日,真适合就这样沉沉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才好。
      六月的尾巴有些燥热,天花板上的风扇嘎吱嘎吱地不停响着,真害怕它会一不小心掉落下来,然后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梁轻荷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她低下头细细回想,自从一年前从美国回来后生了一场大病,她便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遥远的梦,远得她记不起从前,也不再期盼以后。
      她只知道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在那段日子之后便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不见了。
      现在的她,乖巧安静得同以前判若两人。
      记得刚出院的那些天她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声不吭,舅舅舅妈也时常担心得吃不下饭,是王琛日复一日在房间门口守着她,陪着她说话,给她唱歌。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主动将门打开,紧紧抱住男生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仿佛快要枯萎的花得到最后一丝救赎。
      她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有些冰雪不是不肯融化,只是需要的时间太久,或者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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