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糖》沣芝

29、第 29 章

　　早晨五点从沙发上起来，混身无力头重脚轻鼻涕直流，我感冒了。
　　我挣扎着梳洗，穿衣，下楼。坐到车上几乎开不动车子。头疼、嗓子疼、肩膀疼、腰疼......浑身无一处不疼。
　　我在北郊，殡仪馆在南郊，即使走环城高速也要一个多小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车开到的。
　　到了殡仪馆，高凡急慌慌地跑过来，帮我拉开车门，伸出手：“拿来。”
　　“什么东西？”
　　“孩子的骨头。”
　　我默默地把包扔给他。他打开，在化妆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又不容分说把相框也随手拿走：“这些东西你都不能留。”
　　看我想哭，他气极而笑：“我三哥哭，是哭他的亲生孩子，你只是干妈，你也别太入戏了。”
　　“扶我出来，我起不来了。”
　　高凡象搀老太太般地把我颤颤巍巍地从车里扶出来：“你的手很烫，发烧了？”
　　“不知道，可能是老了。”
　　我随他往地下室走。
　　躺在冰柜里的小龙已经被美容师整理过仪容，但戴着帽子的他仍象个被抛弃的丑娃娃，塌陷的脸，双眼紧闭，身体那样小，那样无辜。我和晓晨叶子拥抱在一起，啜泣不止。
　　“别哭了，让孩子好好走吧。”高凡和老金过来把我们几个拉开，带出地下室。
　　不一会儿，老三抱着一个骨灰盒出来。几个人纷纷找车安排上车，去墓地。
　　我一问，晓晨和叶子都开了车来，我急了，追着高凡：“我开不动车子，我走不了，不要丢下我。”
　　高凡一指老金：“你，去帮她开车。”
　　我把车钥匙扔给老金，跑去坐进了叶子的车里。
　　叶子把车开得如炮弹般左冲右突，怒气冲冲，我吓得直闭眼。我让她慢点开，她嘴上答应，油门仍旧轰得老大。
　　我抱着一包纸巾，一边擦鼻涕，一边嗡嗡地问她：“你有心事？”
　　“嗯，我妈来了。”
　　“你妈又来要钱？”
　　“嗯，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同情朱修吗？我们是同病相怜啊，我和她就是现实版的樊胜美，都是孤身一人在外，都有只会要钱不顾女儿死活的父母，但我妈比她妈更甚，我妈每次张口都是上万，这次来要我给她买衣服，家门口就是万达，她不去！非要去大上海城，一边说着养女儿没用一边挑最贵的，一双耐克一千多，我都舍不得给自己买，让我给她买烟，中华都嫌赖，这不，她明天要走，我给她买了六条软中华，她说为什么不凑个整数买十条，我以为她开玩笑，谁知道她当真的，今天早上我和她吵了一架出来的。”
　　“唉，你妈那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比朱修幸运多了，你有老公，你还有疼你的好公婆，最主要的，你有孩子啊。”
　　“也是哦，照你这样说，我还挺幸运，老公也就那回事，但我有个比亲妈还疼我的婆婆，还有孩子。”
　　“世上哪有完美的人生，咱们四个，现在也就你家庭完整，朱修最惨，我这婚离得窝窝囊囊，晓晨都离两回了。”
　　“哎，我跟你说，晓晨好象又找了一个，比她小十几岁，好象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切，她的前男友前夫加起来快一个加强排了，哪次当过真？”
　　“我看她这次是认真的，那人好象也不介意她大许多，追得很紧。”
　　“她现在有钱，找个比她小男人的享受人生，也值了。”
　　“你的观念恁老旧，总是把自己框得太狠，晓晨可从来不把这些规矩放眼里，她活得任性着呢。”
　　“她不会又要给那男的生孩子吧？”
　　“你还真猜对了，她昨天跟我念叨大姨妈没来，她是那种被男人看一眼都会怀孕的女人呐，估计是真有了。”
　　“要是朱修也能再有个孩子就好了。”我叹。
　　“你知道朱修为啥当年非要生孩子？她本来是不想要的，去医院做手术，医生说她身体有问题，不容易怀孕，如果做人流，有可能就不会再有孩子，她啊，她的身体要是象晓晨，哪会象现在搞得这样惨......一个不停地生，生完扔给公婆，一个好不容易有一个当宝贝一样养，转眼又没了，老天总是这样不公平。”
　　“朱修的这些事，她都没跟我说过。”
　　“她怎么跟你说？对老三，她不甘心，对你，她又是愧疚，她为了给孩子找个爹，随便抓个人结婚，结了婚又时时害怕有一天被人家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索性离婚断了联系，自己一个人硬抗，她太要强了。”
　　车开进墓园的停车场，找了位置停车。
　　这里我再熟悉不过。大唐的墓就在西边，我曾经一天天地来这里坐着，从早坐到晚，从秋坐到冬。
　　又是一个冬天。
　　小龙的墓地在东南角，旁边几棵大树，树叶都已落光，光秃秃的树枝上偶有乌鸦嘎地一起飞走，显得更加苍凉。那一排排墓碑，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沉默，冰冷。
　　老赵扶着朱修站在一旁，老三高凡老金他们指挥工人将骨灰落葬完毕，各自献上鲜花，肃穆而立。
　　朱修哭倒在墓前。
　　风象失了控的野马，将朱修的哭声拉得象一根绵绵不绝的绳子，抖开又收紧，抖开又收紧，根根抽打在心上。
　　晓晨和叶子将恸哭的朱修扶起，她又挣扎着扑倒，再扶起，几个男人上前，不容分说架起她簇拥着迅速离开。
　　我迎着风，跌跌撞撞地走到停车场，只剩我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老三站在车边。
　　几天时间，老三已经瘦得落了形。佝偻着腰，一头乱发在风中飞舞，满脸胡茬，嘴唇干裂，只剩一双大眼忧戚无底布满血丝。
　　谁说只有女人会老？男人老起来更是凸显岁月的残忍。当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阳光男孩，心高气傲的朱修以孩子都没有将其驯服的不羁男子，如今成了一个形象全无的邋遢大叔。朱修是用孩子才将他摧残至此的吗？这个代价太大了啊。
　　“梅梅，你瘦了。”
　　“你怎么没走？”
　　“等你，老金把你车钥匙给我了。听老高说你在发烧。”
　　“那朱修......”
　　“宾馆我交了一个月的房费，我一会儿去见肇事司机，对方说愿意尽力补偿。”他走过来，扶住摇摇欲倒的我，“你在发抖，真的在发烧。”
　　“我没事，去看看你哥吧。”我咬牙坚持。
　　“好。”
　　我打开后备箱，捧出鲜花，和他相扶着默默踩着一地的枯叶向西拐上那条小路。
　　“大哥，我和梅梅来看你了。”
　　“我们都挺好的，你好吗？”看着墓碑上的字，我的眼前渐渐模糊。
　　“哥，人生太难了，哥，请你保佑我，保佑我们......小龙去了，他是你的亲侄子，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空寂无声，只有北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