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糖》沣芝

28、第 28 章

　　王老师领着我和老三穿过操场。
　　操场上几个男孩在打蓝球，大冷天仍只穿着单薄的球衣，高抢低传，大声地笑闹。一个抢蓝板，球被打飞，弹跳着向我滚了过来。我捡起球，一个男孩跑过来，汗湿的头发一缕楼贴在脑门上，晒得黝黑的脸，一脸阳光稚嫩的笑，我不由自主地叫：“小龙。”
　　我的泪瞬时涌满眼眶。不是小龙，小龙已经去了天堂。小龙再也不可能在这里快乐无忧地打蓝球。我把球扔过去，抹抹泪，追上王老师的脚步。
　　“朱志龙同学非常优秀，蓝球打得也很好......虽然有些调皮，男孩子嘛，学习在班上总在前五名，很聪明，又有艺术天份，他是我们的特约小记者，我们每次开运动会，都是他拍照......”王老师说得很动情，眼里的泪是真诚又痛惜的。
　　他指给我们看小龙的座位，又唤同学把小龙课桌里的东西收拾好交给我们，语气沉重地与我们道别。
　　我们抱着东西上了车，我问：“去哪儿。”
　　“不知道。”
　　车漫无目的地往前开。
　　我想了想：“回朱修家吧，我把孩子的东西收拾收拾，省得朱修回来看到触景伤情。给我送过去，你回公司吧，年底公司事情多。”
　　我给晓晨打电话，让她去朱修家碰头。
　　我出了电梯，晓晨和叶子已经在门口等我。
　　“你们俩都来了，谁陪朱修？”
　　“老赵在呢。”
　　两个人估计在门口站了有一会，仍穿着两天前的薄大衣，缩着手不停地发抖。这两天变天，气温骤降，冷得很。
　　我开门进屋。一双四二的运动鞋象两只调皮的兔子一前一后被主人踢掉在门口鞋柜下，餐桌上有吃过没有来得及收的空碗，小龙的房间堆满各种书本杂志大型拼装玩具，一本作业摊开在书桌上，正等着它的主人来把它写满......
　　没收拾几下，晓晨已经哭倒。她半躺在沙发上，用抱枕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虽然结了两次婚，生了两个孩子，但没有一个孩子是跟着我，都跟着他们的爸爸走了，我懦弱，我虚荣，我贪图享受，我没勇气养他们......但如果知道他们中有一个出事，我也会崩溃的，朱修比我坚强，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十几年，没老公也就算了，现在孩子没了，她得疼死，呜呜......”
　　叶子一言不发，大刀阔斧地把小龙的东西都一一装进袋子。
　　我发愣：“这些东西怎么办？”
　　“扔掉！”她又去搬书桌，“我看门口的便利贴上有电话，你找找收废品的电话，让他来把这些东西都拉走。”
　　“这些照片呢？”我拿起门口屏风架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的朱修抱着只有四五岁的小龙站在一座桥边，垂柳扶疏，阳光明媚。小龙胖嘟嘟的小脸蛋带着笑，胖嘟嘟的小手捏着一朵花，微笑的朱修眼底一丝哀愁......这张照片，是我当年为她拍的。
　　我的胸口痛如刀割。
　　不知道朱修回来，看到一个人去楼空的家，她要怎么度过以后的日日煎熬和漫漫长夜。
　　打扫完房子，叶子又去厨房做饭。找出几个鸡蛋，几个西红柿。做了一锅汤面，几人一人吃了一碗，把剩下的装进保温桶送去宾馆。
　　“今天必须让她吃点东西，她已经两天水米没进。”
　　老赵一见我们来，马上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嘘声：“她刚睡着。”
　　叶子动作轻悄地盛出一碗饭给老赵，老赵接过无声地吃完，自己去洗碗。晓晨和叶子也挤进卫生间，三个人在里面小声地商量。
　　朱修睁开了眼睛，看到我，叫我一声：“梅梅。”
　　“嗯，醒了？”我握住她的手，扶她起来半坐。
　　“我的小龙......”
　　“朱修，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是该我说对不起，我不该埋怨你，我神志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错，和别人没有关系。”
　　“你要好好的朱修，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的。”
　　“要怎么好呢？从小只是父母众多孩子中的一个，不被疼爱，不受关注，等我长大会挣钱，他们就只会要钱，给再多都不满足，却从来不问问我一个女人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我不要做那样的父母，我把爱都给了小龙，我想让他在爱里长大，给他很多很多的爱，我想让他幸福。”
　　“我知道，你是个好妈妈，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这一下，小龙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人生不论长短，也都是几十年，小龙他，只是早了点，但他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呢，他肯定不想让你痛苦的，他肯定想让你好好活着，开心活着，等再过几十年，咱们都会死，你受了这种苦，即使父母再不好你也不想让他们也受这些苦吧，朱修，坚强一点。”
　　“坚强，我不知道......”她闭上眼，泪从她眼角无声滑落。
　　“醒了，朱修，起来吃饭，必须吃。”从卫生间出来的叶子把饭盛出来，不容分说地递到朱修手里。
　　“吃吧，吃一点。”我和晓晨一起说，眼巴巴地看着她。
　　老赵倒了一杯水过来：“先喝口水再吃，一天都没喝水了，我喂你。”
　　朱修听话地拿起了勺子。
　　我和晓晨相视，都不易察觉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赵送我们到电梯口，我说：“那个，约的明天早上火化。”
　　“朱修说她想去见小龙一面。”
　　“不能让她去，孩子的样子，很惨，她看了会受不了，你在这里陪着她，我们几个去。”
　　“好。”
　　“火化完去墓地，到时有人来接你们。”
　　“嗯。”
　　“好好陪着她，她现在只有你了。”
　　“我知道，我请了年假，这些天我都会在。”
　　“拜托你了。”
　　“你们也辛苦了。”
　　三个人下了楼，各自开车回家。我拐到花店买了两束花。抱着花坐进车里，接到老三的电话。电话接通，半天没有人说话，我以为信号有问题，欲挂，老三的声音又响起。
　　“梅梅。”他又在哭。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爱哭的男人？他从来都是那个谈笑间墙虏灰飞烟灭潇洒如风的男子啊。
　　“我没回家，我在办公室看小龙的作文本......越看越难受，越看越心疼，梅梅，我是个混蛋，我不配当父亲，小龙是个好孩子，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悔不当初......”
　　“你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我知道，所以，我恨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修问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回答不了她，你问我，我给你提的建议是，马上回家去，好好对宁宁，好好照顾小明，再见。”
　　我的生活都过得支离破碎了，我有什么资格去为别人答疑解惑？我的心好累。
　　还没进家门，程岚也打电话来。
　　“梅，听说你搬家了？怎么不告诉我？”
　　“刚搬的，还没来得及。”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现在？”
　　“明天。”
　　“明天上午不行，明天下午可以。”
　　“好的，你给我发位置，明天下午见。”
　　程岚的电话永远干脆明了，一句废话也无。
　　洗完澡，我头发也没干，就歪在沙发上睡了一夜。